打著燈籠的小廝在身后拼命追趕著，可是沈茂修卻發了瘋似地狂奔起來。

夜色漆黑如墨，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眼前就徹底失去了沈茂修的身影。

小廝急得在原地團團打轉，方寸大亂。

而在黑夜中亂撞的沈茂修除了耳旁冷漠的風聲，只能聽到自己呼哧呼哧的急促喘氣聲。

他的腦子里不斷回想起昔日與安氏如膠似漆，舉案齊眉的日子。

安氏溫柔的眉眼久違地出現在了他的記憶中。

可是漸漸的，溫情的畫面開始扭曲。

沈茂修又回到了安氏責問他的無數個場景。

“沈茂修，為了你，我和家里人徹底決裂，為了你，我讓爹爹傷透了心，為了你，我把一半的嫁妝都揮霍了出去。你說，我安婉茹到底哪里對不起你！”

一模一樣的對話不知發生了多少次，可是他沈茂修心里不服啊！

他明明一身才華，滿腔抱負，就因為他是窮人家的孩子，連趕考的盤纏都沒有，所以活該一輩子在村里做教書先生。

那些紈绔子弟胸無點墨，肆意妄為，就因為家里有權有勢，就過得瀟灑恣意。

他沈茂修心中實在不服啊！

所以，當年安氏問他，是備足盤纏等待上京趕考，還是在縣里直接捐個官，他選擇了后者。

因為他太迫不及待想要證明給曾經瞧不起他的人看，如今，他已經踩在他們的頭上了。

看著他們卑躬屈膝討好的模樣，沈茂修感到了全所未有的滿足。

也是那時候，他和安氏的感情是最好的。

后來，年歲漸長他才慢慢發現，他的晉升之路從一開始就斷了，捐官之人是不得調任的。

而且，那些表面對他恭敬有加的人，背地里還一直在叫他窮秀才，吃軟飯的。

那一刻，沈茂修突然就后悔了。

也許當初選擇進京趕考，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他的人生會截然不同。

便是從那時候開始，他打從心底排斥安氏。

因為，每每見到安氏，他就會想起他們那個滿是嘲諷的稱呼——吃軟飯的。

只是沒想到，他越逃離，兩人的關系越僵，也許是為了挽回他，安氏開始不斷強調自己的付出。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這正是他心中最深的那根刺。

他一開始尋到白氏，并不是因為多么喜歡，而是為了表達對安氏的不滿。

可是漸漸的，白氏就真的入了他的眼。

她視他為天，崇拜他，仰慕他，在白氏這里，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成就與滿足。

他還以為，自己終于尋到了一生所愛。

當初失了孩子，看著她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樣，他何嘗不是肝腸寸斷。

他甚至氣到直接扇了安氏一巴掌，又留下了許多決絕的話。

也許那天，他不要那么沖動，不要那么武斷，安氏就不會下定決心給他那碗絕子藥，他也不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

憶起今晚的所見所聞，沈茂修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蒼涼悲郁，絕望而瘋狂。

他笑自己出身卑微，笑自己追名逐利，笑自己錯付真心，笑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個笑話。

沈茂修眼角晶瑩，黑夜寂靜，風聲穿林而過，仿佛也在嘲笑他失敗的一生。

腳步踉蹌著，眼神卻陰鷙無比，黑夜中的沈茂修勉強辨別著方向，朝著久違的春暉院走去。

這一次，他要親自一一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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