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整夜，眼看著天色微明，林晏卻依舊毫無睡意，他的眼中光芒閃爍，充滿了希望和斗志。

換了身普通的衣裳，頭上壓了頂斗笠，晨光朦朧之時，他已經出現在張閣老府上的后門口。

今日不用上朝，可張閣老已經習慣了早起，此時正穿著中衣在院子里打八段錦。

他已經年過花甲，可身子依然十分硬朗，比五十多歲的陛下齊恪，看起來還要年輕得多。

忽然有仆役過來通報，后門口有人求見，來人不肯報出姓名，卻送來了一首詩。

關于這首詩還有些掌故，某次文淵閣例行開會，也不知怎么就討論起了時局，當時他有感而發，便賦了這首詩。

坐在旁邊的林晏，自告奮勇為他筆錄，而面前的這張紙正是當時寫下來的。

大清早的，行為卻如此鬼鬼祟祟，張閣老心下有些不悅，隨手接過那張紙掃了一眼，卻發現那上面的詩是自己寫的。

而字跡卻是林晏的。

這家伙，不是在西北當糧草轉運使嗎。怎么突然之間跑回京城來了，還大清早的跑到他府上來。

到底意欲何為？

換句話說，來的正是林晏本人。

“去，把人請到內書房來。”

就像此時，明知道不該見他，可卻還是把他請了進來。

內書房里，林晏揭開斗笠，含笑給自己的上司請安。

突然之間他便嗅到了濃濃的陰謀味道，按理說，他這個中立派的首輔，實在不應該參與任何黨派之爭。

但林晏這人卻不同，無論是才干或者行事風格，都很對他的胃口，若非他是大長公主的人了，自己恐怕早就動手搶人了。

張閣老冷哼一聲，“你膽子也太大了吧，身為糧草轉運使，肩負重任，卻敢私自回京，你就不怕我治你個擅離職守之罪？”

“這次回京城，確實有重要的事情，關乎我大梁的國運。”

“兩個月不見，閣老越發精神了。”

“哼！”

“學生不敢，閣老若是不信，可以先看看這個。”

說著便獻上了自己重新整理后的冊子，昨晚的會議，結合眾人的意見，他又對其中一些細節進行了修改。

“哦？你這牛皮吹得山響，關乎國運都說出來了，別是在故弄玄虛，糊弄老夫吧。”

張閣老何許人也，能夠在朝堂上左右逢源，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怎么可能被輕易地套牢。

不過當他定睛細看的時候，依然忍不住震驚了，這樣天才橫溢的想法，真是神來之筆，如此大膽、如此叛逆，又如此深得吾心。

半晌，他突然啪的一聲將冊子丟在了桌子上，怒目而視。

現在他已經越來越貼合大梁的實際情況，變得更加完美了。

張閣老自然知道林晏冒著如此危險，總不可能跑來跟他討論詩詞歌賦，肯定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張閣老無比凝重地看著他，“好一句為往圣開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你想好了嗎，當真百死不悔？”

林晏緩緩跪下，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舉起右手鄭重發誓，“林晏此生為了這番事業，哪怕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林晏，你這是在造反，簡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誅九族的重罪。”

盡管張閣老聲色俱厲，但林晏卻不為所動，很冷靜的點點頭，“我知道，為往圣開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雖百死而不悔！”

說罷，揮手示意他坐下來，“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像你一樣雄心萬丈，想要用自己的才能，去改變這個日漸腐朽的國家。”

他娓娓道來，沒有與他討論君主立憲制的對與否，卻談起了自己的往事。

張閣老靜靜地打量著他，神情無比復雜，有欣慰，有激動也有些淡淡的惆悵和哀傷。

半晌，才低低地說了句，“起來吧，我相信你。”

他們有的人在無數碰壁之后，終于放棄了當初的理想，也有人仍然在堅持，最后卻被殘酷的抹殺。

毫無疑問，隨著大梁的迅速衰落，這樣的憂患之士，卻是越來越多了。他們就像黑暗中期盼黎明的人，盡管徒勞無功，卻仍然在努力。

“那時候，我還不像現在這么麻木不仁，充滿了斗志，可我發現這個國家就仿佛一個四面都是漏洞的篩子，補了這邊，那邊又穿了洞。”

他的這種困惑，林晏也深有感觸，所有像他們一樣，曾經立志要改變現狀的有識之士，都曾有過共同的困惑。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這天下沒有錯，我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傳承了數千年的規則，他已經日漸腐朽，不再適合這不斷發展的世界。”

林晏了然的點頭，當初第一次看到這個觀念的時候，他突然便有種醍醐灌頂的明悟感，就仿佛茫茫黑暗中，看到了指路的明燈。

“后來我漸漸的放棄了，只是冷眼旁觀，看著你們這些后生之輩，重復著一代又一代走著我從前的老路。”

他神色迷茫，仿佛還沉浸在困惑之中，“我經常在思考，到底問題出在了哪里，是我錯了，還是這天下錯了？”

這樣完善而宏偉的體制，決不是一個人能夠辦到的，絕對是集思廣益，容百家之長才能夠辦到的。

“閣老聽說過陰山離塵寺嗎？”

那種發自內心的欣喜，讓人感覺到來自靈魂的顫抖和升華。

“你是怎么想出來的？或者說你們是怎么想出來的？”

于是，林晏便將他對大長公主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原來是借鑒了另一個世界的制度，這位蘇小姐果然是個有仙緣之人。”

“略有耳聞。”

他果然聽說過，這樣林晏就好解釋多了，否則全都推到蘇芙身上，會讓人對她的身世起疑。

張閣老聽罷，捻須贊嘆，他的種種態度，早已清楚地表明他的立場，這一點，從頭至尾，他都未有絲毫隱瞞。

“閣老，學生想請您出來振臂一呼，帶動文武百官，共建天下新秩序。”

林晏極力勸說，“您德高望重，又是大梁首輔，將來，您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屆首相，成為標榜青史的開創性人物。”

只是任憑他說得天花亂墜，張閣老都不動如山，只斜眼看著他。

“怎么，你自己不想當這個首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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