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輕輕的呵了口氣,抬起頭。
她的臉白透了,燈光下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上次被審訊的場景,就這樣清析的浮現腦海。有的時候,擁有一個超強大腦是件極其糟糕的事情,因為不光好的記憶,往往對那些污濁不堪,拼命想要忘記的往事,也都記憶猶新。
從酒店里出來,被拉著坐上警車,明君便魂不附體的回到了過去。
審訊室的燈光永遠混濁不清,一個脾氣暴躁的女刑警,還揚手打了她一巴掌。那些她都受了,反正張慧香死了,一切就都值了。
但是,明君沒想到,那些事情當變成回憶席卷過來的時候,竟是這樣的來勢洶涌,讓她有了上一次都沒有的慌張。
所以,不得不承認,這次的事是一場不好的精神體驗,打敗她的,不是對方多么殘忍凌厲的手段。是那些累垂的痛苦,自有它不能負荷之重。
面對她的警員吃了一驚,才從酒店將人帶出來的時候,明君的艷麗還幾乎叫人窒息,到了現在,短短半小時的工夫,就像花期過了,她極速的零落成泥,神色落寞而空洞。
他不由出言安撫:“你不用緊張,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叫你來了解一下情況,因為輿論的傳播速度,已經對公眾生活秩序造成了不良影響。做為執法人員,我們需要適時干涉,維持秩序。”
明君不領情的冷漠抬眸,:“你們真的只是為了維護公共秩序嗎?”她對著昏黃的燈光,瞇了瞇眼:“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更不是犯人,你們需要三更半夜將我從酒店帶過來嗎?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將我帶來這里,已經有記者‘無意間’掌握到了這一消息吧。”
到了明天有關她被警員逮捕審訊的消息就會滿天飛,對于一個風靡一時的時尚編輯,實在狼狽至極,那效果一點兒不亞于鋃鐺入獄。不管她是否真的有罪,也不管她被帶來到底問了什么,光是公方的這樣一個舉動,就足以給她重重一擊。
明君漂亮臉顏上的諷刺實在太過明顯。
“不諳世事的時候,真的以為你們是這個世界的守衛者,肅然起敬。成年了才發現,這種所謂的公眾資源也能為個人所用。”
顧名思義,他們做出這樣的舉動,是受了誰的指使。
警員愣了一下,也有片刻的詞窮。
這個女人不僅不傻,而且異常伶俐。她料定自己被帶過來沒有事,只是走一個過場。但是,他們這樣做,背后的隱意是什么,可就太過嘲諷了。
身后執法人員,讓他自己也覺面上無光。
明君懶得答理他們了,她淡淡的抬眸:“能給我一杯水嗎?”
那個警員馬上說:“可以。”
他用一次性杯子給明君倒了一杯水。
明君握著杯子,坐在椅子上旁若無人的慢慢喝著,動作優雅,如同細飲酒店那瓶還沒來得及喝的桃紅。年輕桃花散發出的味道也是非常迷人的,果香很濃郁,特別適合才接觸葡萄酒的人。
警員看著她,她臉上的神彩又漸漸恢復了。穩妥的坐在那里,像高高在上的女王,散發的氣息竟像與他們不是同一世界中的人。
他們終于懂得一點,做為時尚界的王牌編輯,她不是浪得虛名。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明君從警局里出來。
已經有很多記者在那里蹲點等候了。
見人出來,蜂擁而上。燈光刺目,明君下意識抬手擋住眼睛。犀利的發問已經在耳畔響起。
“明主編,你母親真的是你推下去的嗎?”
“有什么深仇大恨,讓你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敢殺?”
“你當時怎么下得去手?你的良心受到譴責了嗎?”
“警方連夜將你逮捕,是掌握了什么證據嗎?”
會遭遇記者的圍攻,明君早就想到了。不料來勢兇猛,她在鎂光燈的刺激下,竟然有些頭昏目眩。身體一直在出冷汗,渾身乏力,纖細的鞋跟左搖右晃,要暈倒了似的。
手臂驀然被一只強有力的手掌架住,在警員出來維持秩序的時候,明君已經被那只手拽出了包圍圈。
“上車。”
明君機械的坐到車上,不等系好安全帶,車子已經發出了。
唐新哲還是第一次在明君面前緊繃著臉,怕泄露情緒似的,他的嘴唇也緊緊的抿著。
明君被警方帶來問話,是從一個記者朋友那里聽到的。之前明君的電話一直關機,根本聯系不到她。是那個朋友告訴他,有人刻意向媒體散布了消息,說明君被公方連夜帶走了,天亮會放出來。
唐新哲得到這個消息后,找熟人打聽了一下,得知明君后半夜果然被帶來了這里。
明君還是頭一次見唐新哲表情嚴肅的樣子,嘴唇抿緊,顯得非常緊張。
雙手強硬的握著方向盤,望著前方的目光筆直。
明君問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唐新哲扭過頭,心臟怦怦直跳。得到她被帶來這里的確切消息時,他全身的血液倒流,直沖腦門。拿上外套就直接過來了,跟那些記者一樣,在外面守了幾個小時。
唐新哲極力控制,一張口還是聲音沙啞:“擔心你有什么事,就過來看看。”
他盡量說得云淡風輕。
但是,明君還是一眼看出他的緊張。她故意笑著說:“放松點兒,他們帶我過來連問話都算不上。”不過是想制造不良輿論罷了,讓她窘迫的境遇更加雪上加霜。
現在全城的媒體都在對她展開強烈的攻擊,怕是沒辦法再在這里待下去了。
想到這里,明君轉首看向窗外。臨江城還沒有完全蘇醒,宿醉一樣奄奄的。但是,比起真正喧囂熱鬧的時候,有幾分慵懶,反倒別懼風情。
這樣的臨江明君并不陌生,她習慣早起,做運動或者去公司加班。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在努力的奔跑,穿梭這個城市的主脈絡。
所以,半睡不醒中的它到底是什么樣子,沒人比她更熟悉。
就是這樣一座城市,現在已經容不得她了。
明君當年隨著梁靜姝來這里闖蕩,立志要出人投地,卻怎么也沒有想過,要以這樣狼狽的姿態離開。
唐新哲看她垮下的肩膀,和憔悴的神色,他的心像被一只手捏著。
他疼得暗暗吸氣,問她:“到底怎么了?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唐新哲抿了下嘴角:“別拿沒事,不要擔心這樣的話敷衍我,我不傻,知道一定發生了什么。你經歷的這一切,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對不對?”
明君聲音沉頓,不打算隱瞞。
“這一切的確是有人刻意安排,那個人就是我。”她看了唐新哲一眼:“事情的開端,完全是我導演的。”
唐新哲大吃一驚:“是你自己?你說網上那些關于你母親墜樓身亡的謠傳,是你安排的?”他想不明白了,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種謠傳一出,無疑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麻煩,事實也證明了如此。
明君聲音緩慢:“為了毀掉我自己,只有當我這個人存有巨大的爭議時,那些出自我手的作品,獨立的價值也將不被認可。”
唐新哲更糊涂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她的夢想不是當個設計師嗎?
明君說:“如果我的那些設計蒙塵了,《輕時尚新裝》也就毀了。”
唐新哲反應了一下:“所以,你的根本目的,是想毀掉梁晨?”
《輕時尚新裝》完全由梁晨創刊,是他空降輕時尚,證明自己實力的一次壯舉。如果《輕時尚新裝》毀掉了,那么,不就間接毀掉了梁晨?
唐新哲也長期身處這樣的權利爭斗漩渦,所以,不難想清楚。
想到這里,靈光一乍,他幾乎忘了明君是梁靜姝的得力干將。
她這樣做,當然是為了梁靜姝出力。
所以,她是冷靜自持?還是心狠手辣?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唐新哲不得不說明君和梁晨之間有情。那種四目相對時,流露出的情意,可以若有似無的感覺到。
即便如此,明君還是下了這樣的狠手。
“所以,這一切意欲毀掉你的行徑都是梁晨做的?”
他一定相當惱怒,遭遇背叛,誰的心里都不會好受。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先想到利用不良輿論毀掉一個品牌。但是,我忘了一個道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輿論不可控的時候,它一樣可以吞噬我。梁晨顯然就是利用了這一點,他讓我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
當輿論匯集到一定程度,成為暴力的時候,就可以殺人于無型。
“他說過了,要拉我下地獄。”明君一側臉頰貼在車窗上,聲音訥訥的說。現在她就在一條通往地獄的道路上。這些年的努力,都將功虧一簣。
唐新哲心疼不已。
“梁晨他太過份了。”
明君說:“當事情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時,我也非常憤恨他。但是,在警局的時候我想明白了。他之所以這樣不遺余力,是為了尋求一點點平衡。畢竟相比我失去的,他失去的比我多得多。”
以她對梁靜姝的了解,梁靜姝指掌大權后,一定會將許佩佩母子驅逐出去。等梁敬中一去世,她一刻都不會等。
梁晨現在爭這些,除了是為了得到他應得的,同時,他也是為了給自己和許佩佩爭得一席之地。有梁靜姝那樣一個強悍的姐姐,如果不掌握決定權,他們母子的日子將非常難過。
明君痛苦之余,也在想,梁晨這兩天是怎么度過的?
只怕,也是焦灼得夜不能寐吧?
明君連忙閉住眼睛,阻擋即將滾落的熱淚。
唐新哲問她:“直接送你回家休息吧?我之前去過了,門前已經沒有記者了。”
明君輕輕吸了口氣說:“去吃東西吧,肚子里好空。”心也是空的。
席席冷風,自胸膛穿行而過,整個身心都是冷的。
唐新哲說:“也好,你這兩天肯定沒好好吃東西。”
蔣捷進來時,梁晨坐在辦公桌后痛苦的按太陽穴。
“頭疼嗎?”蔣捷快步走過去,繞到他的身后,想幫他按一按,聞到他身上清析的酒氣。嘆了口氣說:“又宿醉了對不對?你以為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嗎?你再這樣下去,身體都要垮掉了。”
梁晨拆開她的手,皺緊眉頭:“夠煩了,你還嘮叨。”
蔣捷不滿的瞪著他:“沖我來什么勁?之前不是沒有提醒過你,你不是不聽嗎,現在吃了苦頭怨得著誰?”話到這里,她冷哼一聲:“要怪就怪明君吧,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對她深信不疑的后果。”
梁晨垂下眸子,冷淡的說:“她現在還不夠慘嗎?”
蔣捷倒是露出一點兒滿意的神色,她知道明君現在的日子一定不好過,昨天她連家都回不去了,聽聞不得不入住酒店,即便如此,后半夜還是被警員帶去了警察局。
今天的報導更是鋪天蓋地,明君抬手摭擋臉頰的狼狽相,被刊登了出來。她在時尚界的無限風光,將永遠不復存在了。
但是,蔣捷知道這還不算完,接下去還有更讓明君吃不消的。
她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這才哪兒到哪兒,她很快就要被時尚界除名了。”
梁晨瞇起眸子看她。
蔣捷直言:“不要這樣看我,這回不是我。我不是早同你說過,明君遭人很,不是一天兩天了,想摧毀她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
她的確說過,梁晨能想到那些人是誰。
早在梁家老宅,聽梁敬中提起明君時厭惡的表情,他就知道,多少人的視線已經集中到明君的身上了。
而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如同一根導火索,將火導到明君的身上,徹底引爆她。
所以,等待她的不是被時尚界除名這樣簡單。
她的結果將是煙消云散。
梁晨“唔”了一聲,桃花眸子難耐的瞇起。
蔣捷緊張的問:“怎么了?是不是頭疼得更厲害了?”
梁晨感覺像有一根針,硬生生的刺進了他的腦海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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