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樹葉枯萎凋零,極盡所能的渲染著北方的蕭條。
城市美化的植株失去了她原有的生命盎然,就只是一棵棵不起眼的樹,夜晚開車疾馳,它們瘋狂退后的樣子還有些張牙舞爪的恐怖。
此時誰還記得夏季它們身披綠裝,筆直的站在路旁,空乘一樣美麗。
而現在,卻只能灰溜溜的。
這也是梁靜姝最厭倦的季節,她怕冷,喜歡綠意蔥蘢,更喜歡穿漂亮的衣服。所以,以前只要季節轉換,一開始變冷,她抽空就要到溫暖的地帶去,像年輕小姑娘一樣穿性感的吊帶裙,露出纖細的腰身和白皙的手臂,涂上防曬油在海灘曬太陽。整個世界變成安逸的茶色,真是時髦又酷炫。
可是,現在不行,她因為身負巨額債務,暫時被限制出境。所以,目前只能困在這冰冷衰敗的城市里。
她第一次覺得這座城市像座活死人墓一樣,難怪有小龍女那樣的美人相伴,野心勃勃的楊過也不愿呆在里面。
抵觸情緒太強烈了,以至于梁靜姝對于從小生活到大的城市,完全熱愛不起來。這種厭煩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俱體的時間她也說不準,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那種厭惡現在達到了極至。
再滯留下去她就要枯萎了,瞧她修飾精美的指甲,都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澤。
還有一根手指的指甲竟然劈裂了,這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
梁靜姝忽然說不出的心煩意亂,她把剩余的部分咬下來,動作間忽然想到明君……明君冥思苦時就有啃指甲的小動作,所以,她的指甲總是修剪得非常干凈,而且從不美甲。但還是光澤好看,她曾無意間瞄到過。
那個女人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她查詢過梁晨的通話記錄,完全沒有發現兩人聯系的痕跡。
明君突然就在這個世界消失掉了,梁晨“咔嚓”將手中的錢剪斷了,明君那只風箏隨風飄落到了哪里?沒人知道。
想到這里,梁靜姝越發坐不住了。不知怎么,今天心情格外煩亂,片刻無法靜坐。
拿上包出來,發現天公也不作美,沒有太陽,天空陰沉沉的往下墜,有種天塌地陷的感覺。
陰冷的風鉆透毛呢大衣和打底,直滲進骨髓。梁靜姝在心里咒罵了一句:“鬼天氣,要死人啦。”她攏緊衣服,看到空氣中漂浮著幾粒青雪,難怪這樣冷。北方下青雪的時候最是陰寒難耐,冷是無形的,像利箭一樣。這時候一定要找家咖啡館坐下,喝點兒熱咖啡暖暖身子。
她加快步子去提車,去了常去的一家咖啡館。
下車后走出幾步,身后飄忽的有人喚她:“梁靜姝……”
梁靜姝下意識回頭。
只覺得一陣香風拂面,人已經如鬼影一樣近在眼前。她甚至來不及看清對方的面容,只聽到極速行走時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然后,她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她不可思議的張大瞳孔。
畫面靜止了。
女人靜止不動,梁靜姝終于看清她的面容。
時間過去,她的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痕跡。如她一樣,眼窩微微塌陷,目光變鈍,眼角有了細碎的溝痕,必須用濃重的脂粉來修飾掩蓋,表情夸張的時候,那些粉脂仿佛會簌簌掉落。
“周寧?”
梁靜姝痛苦的從唇齒中擠出這個名字。記憶剎時被帶向遠方……她還記得這個女人,幾年前歸國就看到她站在林俊安的身邊。不僅如此,她還有了林俊安的孩子,當時林俊安有意離婚娶她……嫉妒的火焰暗暗升騰,她不否認自己變態的占有欲。即便不和林俊安在一起,但是,這個男人的心一定要在她的身上,這樣她孤寂的靈魂才時有慰籍。
一旦林俊安和一個女人塵埃落定,感情生活穩定下來,她心中的某個角落便瞬間塌陷了。而她就是這樣自私的人,為了一己私欲,不惜摧毀一切。
“讓林俊安親手殺死那個女人腹中的孩子”,這樣殘忍的念頭一旦滋生,就會變得極度瘋狂。
越是血腥,越能讓她感覺林俊安的忠心耿耿。她的私心才能得到滿足,她的不安才有處安放。
她竟是如此匱乏的一個人……
直到胸前被刺了一個口子,她才仿佛看到自己的真心。
梁靜姝眼眸顫抖了一下:“竟然是你。”
周寧面無表情的凝視她,眼神冰冷得像個死人,連瞳中的恨都不再炙熱翻滾。她機械的拔出一刀,又在她的心臟上狠狠地補了一刀。
隨著她抽刀的動作,一股鮮血噴射到她的臉上。冷的恨,熱的血,一切都結束了。
“幾年前我尾隨你,就是要用這種方式結束你的性命,為我的孩子報仇。是梁晨救了你……現在沒人再庇護你了,你也該去死了。”
說著,她猛地抽出刀子,又“哧哧”地捅了幾下。看到的路人發出刺耳的尖叫,周圍很快騷動起來。
梁靜姝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胸前有什么在流動,卻反倒不感覺那樣疼了。
她憋悶了大半天的心情,因為胸前的洞,慢慢變得通輕飄起來。
原來是這樣,她之所以又多活了這幾年,是因為梁晨……
身體向后仰倒下去,梁靜姝眸光僵滯,一眨不眨,她看到城市和天空在眼前略過,那沉甸甸的天空終于整個壓了下來,覆蓋住她。一粒青雪落入她的眼中,很快被融化掉了,水滴順著她的眼角慢慢滑落。
她想思及一生,可是,意識逐漸渙散。這樣費勁全力撕裂爭奪的一切竟如過眼云煙,再憶不起零星。
她呆怔的望著灰暗陰沉的天空,嘴里嗆得厲害,頭顱聳動涌出大口大口的的鮮血,順著臉頰,脖頸,滑進她價值不斐的衣料中。粘糊糊的,令她厭煩。
但幾分鐘后,她就像條僵死的咸魚不再動彈。
周圍已經聚集了太多的人,警車在人群外呼嘯而至。
周寧全身的力氣被用光了,她身子一軟,跌坐到地上。臉上的血液被冷風吹得干涸了,像凝在雪白面頰上的烏黑疤痕。誰還能認出這是“一抹留白”那個喜歡音樂,酷愛紅酒的優雅的女老板?
她從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煙點上,手指顫抖著幾下才點燃。
她翹著好看的蘭花指吸了一口,輕輕張嘴,吐出一個煙圈。
周寧瞇起眼睛,透過那個飛走的煙圈,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經歷了很多,到頭來擁有的很少。幾十年呼呼啦啦就過去了,到最后才感覺也不過如此。
她諷刺的笑了一聲,眼中突然淚花閃爍。
如果梁晨還能站在這里,可以對她講話的話,一定會用無可奈何的語氣罵她:“你是傻女人嗎?為了那些人那些事,值得嗎?”
她也還會用那種無可救藥的語氣說:“我的事,不要你管。”
可是,真當沒有人管她了,人生竟是這樣的無趣。以至于讓她感覺留在這個世上已經毫無意義與留戀。
這樣的結束,簡直再好不過。
警員沖過來逮捕她的時候,周寧的煙已經抽完了,她正輕哼著一首英文老歌,旋律緩慢,舒展,是“一抹留白”每晚都會播放的音樂。
她纖細的手腕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銬,對方動作粗魯,把她翠綠的玉鐲撞碎了,碎成兩截,落到地上。
周寧眸光微滯,低看頭了眼,身體被踉踉蹌蹌的提了起來帶上警車。
她最后一眼凝視這個世界,唯一的遺憾是今天沒有太陽,沒有體味這世界最后的一絲暖。
還有那樣懶懶鉤起的邪魅笑容,她也將永遠看不到了。
時光漫長,幾月如數年一樣難熬。唐新哲有種時間密度過大,以至于被凝固住再無法流動的感覺。這些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或許精神壓力過大,他整個人消瘦了十好幾斤。
也期盼這樣的日子能早點兒結束,又希望它停滯不前。
唐新哲彎腰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此時此刻他的心臟仍舊跳動得厲害,驚恐未平。他將臉埋進掌心里,用力的揉搓了一下。
手也是冰冷而顫抖的,他真的被嚇壞了。剛剛明君流了好多血,本來還不到該生產的時候,據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之久。她的身體突然出現了不適,被醫護人員推進搶救室。
不知道孩子能不能保得住……
想到這里,唐新哲的心臟又開始劇烈抽搐,幾個月這樣艱難為了什么?孩子幾乎成了他,乃至明君咬緊牙關走下去的精神支撐,如果沒有這個意念,他早就已經崩潰了。
唐新哲知道這幾個月來明君比他更痛苦,她只字不提,不代表她真的不關心臨江的動態,梁晨怎么樣了?魂牽夢縈怕是她每天都記掛的事。還有身體上承受的非人折磨。
孩子越來越大,她已經很久沒有下過床了。每天要靠藥物維持,身體還是不可避免的出現種種不適。
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這樣的痛苦只有一個母親可以承受。
為了孩子不顧一切的強烈的精神意念。
唐新哲真的心疼她,如果叫梁晨看到這艱難的一切,他一定不想這個女人再為他生孩子。
為了可以照顧她,他將公司的職位辭去了。爺爺動了雷霆怒火,不惜用鞭子抽了他。脊背上凜凜的幾道傷痕起初是灼燒的疼,夜里只能趴著,覺都睡不著。快要愈合的時候,便是難耐的癢,比疼痛更讓人難以忍受。
至于為什么要這樣做?
唐新哲都不去想了,他只知道明君需要他。在這樣艱難的日子里,一定要有一個堅強的后盾陪著她走過去。
人生有些東西過去了,是沒辦法挽回的。哪怕遭人非議,但他心里清楚什么事情值得。
陪在明君身邊,就是他現在最想做的事。至于其他的榮華富貴,都可以放下。
“明君家屬……”搶救室的門打開,一個醫護人員用近乎尖叫的嗓音喚。
唐新哲條件反射似的站了起來:“怎么了?”
“產婦昏厥了,不喚醒她會有生命危險……”
唐新哲的精神整個塌陷了,他感覺自己已經崩潰了。喉嚨哽咽,全身痛苦得近乎抽搐。
當她握著明君的手時,發現她的手冰冷,完全已經成了死人的手。
“君君……”他頓時破了音,男性尊嚴蕩然無存,他哽咽著往下掉眼淚。“明君,不要這樣好嗎……你和梁晨這樣對我不平公,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嗎……為了對得起他的重托,我快要……被逐出家門了。你不是號稱女魔頭嗎,一直以來都那么堅強,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卻要放棄了。拿出你克服困難的勇氣來啊,現在睡了算怎么回事……就算無視我一直以來的辛苦,那梁晨呢?你也不管了嗎……”
掌心里微微的刺癢,唐新哲猛地抬眸。“君君……”
明君側首看他,聲音微弱,“梁晨是不是出事了?”
他杳無音訊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常常讓她感覺已經等不到他。
一想到梁晨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她就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真的,太艱難,也太辛苦了,步履維艱。
“新哲,我真的好累……如果梁晨不會來找我了,我和孩子就不等了……”
她知道梁晨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他做事雷厲風行,棘手的事情會盡快解決。他不會長時間的扔下她和孩子不管不問。他不來只有一種可能,便是他沒辦法再來了。
要知道跟他較量的人是梁靜姝,她連自己的父親都敢殺害。又怎么會對自己的弟弟手下留情?
幾個月來,她信守承諾,不看新聞報紙,也不主動聯系任何熟悉的人。每天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嚴格按照醫生的囑咐,一切看起來都那樣無常。
可她是明君,不看不問并不代表她不會思考。也正因為她是明君,悲傷掩飾得才那樣好。
她也想努力的讓所有人安心,順順利利的將子生下來。
可是,命運多舛,有時候想做好一件事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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