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沒能追上那人,倒不是技不如人,作為朝廷命官,必須嚴格執行圣上的禁令,眼睜睜地看著那歹人一跳一跳地消失在視野中,爹爹只能在自己家院墻上蹲著將“帝京禁止飛檐走壁”這句話默念了一百遍。
爹爹的思想還是太過于陳舊,憑什么別人可以違反禁令,他就必須遵守?若是我,保準追到他懷疑人生,若是那人武功高強的話就另當別論,因為我也就只有輕功能拿得出手。
爹爹摸摸我的頭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責任。”
三哥彈了彈我胳膊上的銀針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現在就是個廢人,還想用輕功?我看你想上天。”我痛得直咧嘴。
爹爹眼一橫:“你這嘴和手一樣欠!”
三哥:“孩兒知錯了。”
最近爹爹很焦慮,總是神情恍惚丟三落四,經常一人悶在書房,大嫂說有一次她去給爹爹送甜湯,竟見他在房中暗自流淚傷神。
我請墨輕染偷偷給他把了個脈,墨輕染說從脈象上看無甚反常,又觀察了幾日,跟我說可能大事不好了,爹爹這種反應有點像婦人天癸竭后的表現。
我奇道:“天癸是什么鬼?”
墨輕染也奇道:“你竟不知天癸為何物?”
大嫂更奇道:“妹妹還未來癸水?”
我搖頭:“到底什么鬼?”
大嫂羞答答地道:“也是,公爹、夫君與小叔都是男子,哪能關注到這些……”
墨輕染閉眼搖頭道:“室婦十四歲,經脈初動,名曰天癸水至。天癸者……”
大嫂惡狠狠打斷他道:“就你懂得多。”于是將我拉到一邊給我普及癸水的知識。我聽完之后黯然神傷,難怪我與淺柔男扮女裝出門她總能被人一眼看出,原是我還沒有發育!
我問大嫂:“你癸水何時至的?”
大嫂悄悄在我耳邊說:“十五。”
墨輕染道:“這便奇了,夫人為何如今還未產下一兒半女呢?”大嫂聞言掩面而泣,我真恨不能去撕他的嘴。
大嫂倒也不怪他這樣無禮,邊哭邊說:“實不相瞞,奴家常常因此羞于見人,明著暗著被說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卻還要強顏歡笑,心里難受極了……”
我忿忿道:“是誰這樣說你,我去給你討個公道,難不成不生孩子就不配活了嗎?”
大嫂凄然一笑:“妹妹性子灑脫,又不在帝京長大,殊不知這口中之刀有多傷人,奴家這些年求仙問藥,都是一無所獲,日日惴惴,寢食難安,如今義兄說出來,心里竟暢快了許多。”
墨輕染安慰道:“夫人不必在意,生孩子又非一人之事,說不定是梓珞兄有病呢。”
我道:“那快將大哥叫來看看!”家里有個現成的大夫就是好,想什么時候看病就什么時候看。
大嫂不好意思道:“這……是否不妥當?”
墨輕染道:“也是,不若我先給夫人把個脈,改天找個由頭再給梓珞兄把個脈,心里有個數。”
大嫂將手伸出,鋪了個帕子在手腕上,墨輕染給她把了脈,片刻說道:“你的藥方給可否給我一看?”
大嫂忙命人去拿。
墨輕染看了那方子道:“藥方沒問題,可夫人的身子,氣滯血瘀,腎陽不足,怕是虛不受補。”
大嫂泄氣道:“回春館的大夫也這樣說,這可如何是好!”
墨輕染又道:“夫人,癸水來時是否疼痛難忍?”
大嫂道:“正是,卻不知為何,做姑娘時并未疼過。”
我見他神色古怪,不禁道:“怎么了?”
他道:“若是如此便說得通了,夫人底子好,不該這么久都沒有子嗣,倒像是早年服用過什么極寒之物,寒氣入宮,難以受孕。”
“什么?!”我與大嫂異回同聲地叫出來。
墨輕染面帶愧疚:“婦科并非我強項,我也是推測而已,且年歲久了,不知是何藥物,恐難除根。”
我與大嫂相視一眼,心中皆是驚濤拍岸,如果墨輕染的推測是真的,那……到底是誰這樣惡毒,要讓我游家絕后?!
大嫂受到極大的打擊,泣不成聲:“那…那這……可如何是好!?”
我只得安慰道:“難以受孕并非不能,大嫂休要傷心過度,反而有損健康。”
墨輕染點頭:“阿陌說得對,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爹爹與大哥下了朝,我便將家中所有人叫到湖邊的涼亭里,屏蔽了下人,將此事一五一十地說與他們聽,眾人聽聞俱驚亥不已,大哥抱著抽泣的大嫂默默不語,眼圈卻紅得厲害。
爹爹來回踱步,沉思許久道:“梓珞,你辭官吧。”
大哥眼中含著淚花:“父親……”
爹爹道:“帝京波云詭譎,朝堂之上爾虞我詐,我原以為他們是容不下我定遠侯,卻原來是容不下游姓之人!你去辭官,我們遠離這是非之地,功名利祿皆是過眼云煙,只有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爹爹又對大嫂深深一拜道:“懷夢,讓你受委屈了。”
大嫂被嚇了一跳,忙道:“公爹,兒媳如何受得起!”
三哥臉色微青,額上的青筋漲了起來,朗聲道:“父親,辭官非上策,這些年您逃得夠遠,姿態夠謙卑,可他們何曾放過我游家?!”
爹爹似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張口結舌。
大哥也道:“辭了官,便太平了嗎?”
大嫂沖爹爹福了一身:“公爹,切不因兒媳婦道人家便斷送了夫君仕途,且,妹妹將嫁與煜王,那煜王剛到弱冠之年,還未有封地,屆時留她一人在京中,豈不是更危險?”
爹爹面有痛色:“我豈能不知,我將離京,又如何放心……”
我等眾人皆吃驚:“爹爹要離京了?!”
“近日苗疆有異動,陛下有意讓我回去,約摸就這些天了。”
“那……”我急道,“那苗蠱歹毒,讓義兄與您一同回去!”
爹爹搖頭:“你這蠱毒還需輕染解,我一人回去。”
三哥道:“父親不帶孩兒?”
“阿陌頑劣,梓珞又忙,你留下來,我放心些,”他緊握拳頭道,“不過你莫再去接觸那些不相干之人了,前幾日潛入府中的人,估計還是要來的,這府上的下人,也要防著。”
爹爹這些天憂慮,原是因為這些。三哥眸色一暗,應聲是。
一時間眾人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大嫂抹了抹臉上的淚,笑道:“都莫再站著了,再過幾日便是三弟與妹妹的生辰了,又是妹妹及笈之禮,趁公爹未離京,奴家好好張羅張羅!”
我才驚覺,我們已經入京快一個月半了。
大哥附合道:“是是是,妹妹有什么想要的,大哥買給你!”
我想了想道:“我想吃烤全羊!”
墨輕染道:“我想吃烤乳豬!”
三哥道:“我看你想上天……”
“嘖嘖嘖,定遠侯一家果然相親相愛,讓人好不羨慕。”突然響起一個如玉的聲音,我皺眉,安丞炎怎么來了?就見游䘵將安丞炎引來,后面跟著福祥和小可愛八皇子,眾人忙跪下給他請安,我與墨輕染也被爹爹給拉道跪下。
八皇子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害怕,見到我之后兩眼放光,我心中默數一、二、三……
那八皇子一蹦一跳地跑到我面前,討巧地抱著我的脖子笑道:“娘親~”
爹爹大驚失色:“這……這……”
福祥道:“哎呦!侯爺,也不知道您這女兒有什么好,八殿下一見他就走不動道兒,要不是八殿下小,他倆湊一對兒正好。”
你來說笑話的吧?
安丞炎這邊讓我們趕緊起來,掃了他一眼:“要不你去跟父皇請個旨?”
福祥跪下來開始抽自己。
我算明白了,倒不是煜王府管得嚴,而是福祥天生欠抽。
安丞炎從廣袖中拿出一沓紙來給我道:“有人托我送你點東西。”
我接過一看,正是我讓蔣鐸寫的“定遠侯威武”五個字,我笑了:“你與這蔣鐸感情還挺好的。”
安丞炎淡然道:“不想惹麻煩而已。”
我將那一沓紙遞給爹爹他們,大家皆覺得有趣,墨輕染感慨道:“這小子寫字挺好看的啊!”
安丞炎聞聲臉上帶上溫和的笑:“近日本王得了一首詩,精妙絕倫,想到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來與大家分享分享。”
那福祥也不抽自己了,站起來大聲朗誦:“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奉勸舔狗,早日收手,告別舔狗,天下我有!”
安丞炎問墨輕染:“墨大夫以為此詩如何?”
墨輕染:“我不吃狗肉,品不出其中妙意。”
爹爹命人擺了瓜果擺盤招待安丞炎,他們談朝中之事,我和大嫂便在一旁逗八皇子玩,那八皇子見到大嫂又害怕了,勾著我的手不放開,生怕我跑了一般。
大嫂問他什么他都不回答,只一心一意玩他帶來的玩意九連環,只見那九連環像活了一樣在他兩只白胖的小手中跳來跳去,不一會兒,竟全被解開了。
大嫂喜道:“八殿下聰慧極了,神童也!”
我深以為然,之前是魯班鎖現在又是九連環,這孩子不但不傻,反而聰明過人!
他像邀功一般將那九連環拿給我,大大的眼睛像渴求著什么,我忙笑著夸他:“八殿下真厲害!”
他似不滿意,小嘴噘起,盯著我道:“小、睿。”
啊?我一頭霧水。
他又道:“小睿。”
福祥不淡定了,臉上的肉顫抖著淚水簌簌地掉,他向我跪下行了個大禮,道:“老奴,謝過王妃!”
我驚得跳起來了!我這還沒及笈呢,怎么就已經是王妃了呢?
我們這邊的動靜驚動了爹爹他們,安丞炎命福祥趕緊起來,福祥一邊用袖子擦眼淚一邊向我道歉,幾度哽咽:“老奴失禮了,王妃……王妃莫怪。”
安丞炎比他淡定得多了,卻也掩不住眼中的狂喜,他向八皇子道:“你剛剛說你叫什么?”
八皇子又不說話了,把九連環又拼了回去,安丞炎失望地搖搖頭。
“他說他叫小睿,”我道:“有什么不對嗎?”
安丞炎向墨輕染道:“聽說,墨大夫會用狗給人治病?”
我與墨輕染俱驚,我道:“偷聽的人是你?!”
安丞炎搖搖頭,邪魅一笑:“那人受了傷,正巧掉到了本王府上,本王問了他幾句話而已。”
“你騙人!”哪有那么巧的事?
“信不信由你。”
爹爹他們不明就里,三哥道:“煜王殿下今日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安丞炎深情地看著我,聲音如妖魔般蠱惑:“并無大事,只是對四小姐: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我產生了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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