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后,墨輕染正式搬入府中,開始給我解毒。但他這人著實別扭,覺得在府中白吃白住實在不好意思,又要出去擺攤,且邀我一同前往,起先我是拒絕的,但想到府中多日財政赤字,便命淺柔多做些女工拿到街上賣,補貼家用。
然則不知是不是淺柔的繡功太差,第一日竟顆粒無收,我靈機一動,花了一天時間自己繡了一個帕子一起去賣。淺柔對我的操作很費解:“小姐,說不定您把臉擋起來就有人買了。”
“多嘴,”我斥責道,“堂堂帝京,天子腳下,百姓豈是那只看外表的膚淺之人?”
淺柔道:“小姐以為墨大夫為何要帶著您,這世道,顏值即正義。”
墨輕染的聲音傳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你是否很迷茫?你是否很沮喪?你是否對生活沒有希望?不要緊,用了我的煥顏散,只消七日,告別膚色不均、暗沉、泛黃,不做丑八怪,不做黃臉婆,你應該成為更好的自己!”
我:……
“大家看一看,“只見墨輕染大手一揮,指向我處,我再次成為眾人焦點,”當初我送她煥顏散,她不吃,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可悲可嘆,各位看官,切不可赴其后塵。”
果真,那煥顏散被一搶而空。
我對淺柔說:“看見沒,丑人有丑用。”
淺柔:……
墨輕染那邊開了張,激起了我極大的斗志,我拿起帕子邊抖邊吆喝:“來呀,來呀,上好的刺繡上好的做工!來呀來呀,來玩玩呀!”
路人竟紛紛露出避之不及的眼神,淺柔也一副不要說我認識你的樣子,我自我反省道:“難道是措辭不到位?”
正思忖著,忽覺腿上一重,又是那熟悉的感覺,低頭一看,果不其然,八皇子仰著可愛的面龐沖我咧嘴:“娘親”
又是果不其然,福祥尖尖細細的嗓音如魔音灌耳:“哎呦我的八殿下,您怎么又跑她這兒來了?她腿上長磁石了不成,怎么哪兒都能把您吸過去!”
這個問題問得極好,我也不禁問緊隨其后的安丞炎:“煜王殿下,您怎么看?”
安丞炎道:“福祥,不可對四小姐無禮!”
眼見福祥又要揚手抽自己,我連忙攔下,賠笑:“我并非此意……”
安丞炎瞄了一眼我手上的帕子道:“四小姐這是體驗生活?”
“爹爹與大哥都被罰了俸祿,家里揭不開鍋了,我出來賣點繡品補貼家用。”
安丞炎道:“四小姐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比出來賣要好。”
誒?是忠言逆耳的緣故嗎,這話怎么聽得那樣別扭?
就見那八皇子拿著我繡的那個帕子遞給安丞炎:“賣!”
福祥像被雷劈了一般,老淚縱橫:“八殿下!您、您又多說了一個字!”
安丞炎面上也微露訝異,溫和地糾正道:“不是賣,是買,你買這個么?”
八皇子點頭:“買!”
安丞炎道:“多少錢?”
看來安丞炎對八皇子頗為上心,我道:“二兩。”
淺柔:“噗……”
安丞炎眉頭微蹙,萬分嫌棄地用食指與拇指將那帕子提到我眼前:“這上面黑乎乎一團的是什么?”
“烏云遮月啊。”
“月呢?”
“被烏云擋住了。”
“四小姐這是把本王當冤大頭呢。”安丞炎拉著八皇子就要走。
“煜王殿下!且慢!”我忙將淺柔繡的帕子給他看,“您看看這些,繡工精致且便宜,鴛鴦戲水、夏日清荷、比翼雙飛……只要十文錢!”
福祥奇怪道:“四小姐,為何那黑乎乎的玩意兒要二兩,這些反而只要十文錢呢?”
我道:“福公公,我這烏云遮月原本就是用來襯托其他繡品的,你想這么難看的繡品竟然賣二兩,再看看這些精致的,是不是覺得特別便宜,特別動心,特別想買?”
福祥:“……”
我又道:“有道是巧手的繡娘千篇一律,獨特的繡品萬里挑一,八殿下獨具慧眼,竟然一眼就看中這烏云遮月,說明我與他有緣,二兩算是友情價了。”
福祥:“……四小姐,奴才不姓福……”
我惋惜道:“你不幸福跟我說沒用啊,我與煜王殿下還未完婚,沒權力給你漲俸祿。”
福祥:“……”
安丞炎不耐道:“福祥,你同她廢話什么,走了。”
八皇子抓著帕子不松手,我頗為感動道:“小殿下,那帕子就送你了,有緣再見。”
就見那八皇子在廣袖日掏啊掏,掏出一個鼓鼓的錦囊,又在錦囊里掏啊掏,掏出一把金葉子,胖胖的小手捧著,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娘親,買!”
我的乖乖!帝京的孩子都這么壕的嗎?難怪這孩子會被歹人擄走,這也太招眼了吧!
那金葉子在太陽下閃閃發光,我與淺柔的眼睛都要被晃瞎了,我慌忙道:“小殿下,要不了這么多!”
他依舊捧著:“娘親,買!”
……這孩子對金錢一點概念都沒有嗎?我想起大嫂說京中盛譽煜王殿下為人慷慨,這哪是慷慨,這是人傻錢多吧!
“小殿下,一片就夠了,”我撿了最上面一片,其余的都給他裝好,并叮囑他:“下次千萬不能隨便將錦囊拿出來了!”
安丞炎冷眼旁觀這一切,對福祥說:“把那些帕子都帶回府里。”
福祥不解道:“府中沒有女眷,要來作甚?”
安丞炎:“做抹布。”
我:……
墨輕染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見是大手筆,笑瞇瞇道:“煜王殿下,時間還早,不如來看個病如何?”
那諂媚的樣子我恨不能把他臉給撕爛。
安丞炎道:“不必,本王身強體健。”
“哦。”墨輕染將目光投向了八皇子,“這位小殿下,在下給你把個脈如何?”
八皇子往安丞炎身后躲了躲。
墨輕染摩挲著自己的下巴,忽而雙眼放光道:“小殿下有心結啊。”
我道:“你才有心疾,你們全家都有心疾。”這么詛咒一個孩子,為了賺錢沒有下限了嗎?
墨輕染面露尷尬道:“阿陌,是心結,而非心疾。”
安丞炎聞言面上閃過一絲陰郁,溫聲道:“不知先生何出此言?”
“這位小殿下是否除了不能言語其他與常人無異?”
安丞炎道:“是。”
“是否長久抵觸與人接觸,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安丞炎沉默片刻道:“正是。”
“是否在近期略有好轉,卻只能吐出只言片語?”
安丞炎看了我一眼,道:“確實。”
墨輕染雙手一拍:“這便對了!剛剛在下聽小殿下吐詞清晰,說明他并非不會說而是不愿說,想必年幼時曾經受過極大的刺激或者驚嚇,這經歷必定恐怖至極……”
“大膽!”福祥突然厲聲大喝,我與淺柔均被嚇了一跳,“你是什么人,膽敢妄議皇族!”
墨輕染無辜道:“在下墨輕染,是一個郎中。”
福祥道:“太醫院的太醫都說八殿下是先天失語,你一個江湖郎中竟敢如此胡說八道!你活膩了吧?!”
安丞炎卻平淡得如同沒有聽到墨輕染的話,聲音亦如寂靜的湖水般毫無波瀾:“福祥,走了。”
臨走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那八皇子三步一回首,歡快地沖我搖著帕子,墨輕染與我們目送他們離去,凄然道:“阿陌,我好像得罪你這未來夫君了。”
我抹一把頭頂的汗,道:“自信一點,把好像二字去掉。”
一連幾日,墨輕染都因無府衙發的行醫證明被璟闌群眾告發,官差來了幾次,砸了攤位并將其抓進了牢中,都是三哥花了銀兩將他帶回來,他終于向現實妥協,一心一意在府上研究如何解毒。
與此同時,爹爹又被彈劾了。
原因是他收了個來路不明的義子,無證行醫,私賣假藥,我長舒了一口氣,終不再是我一人扛下所有。
聽說圣上看了一眼那折子,說了一句“養兒子養出癮來了”便沒了下文,真是沒頭沒腦。
由此可見朝堂之上著實無趣得很,這種事竟然也要彈劾,圣上每日要面對這些沒事找事的朝臣,怕是要累出心梗。
約摸為官之道便是你彈我彈大家彈,這個彈的度必須恰到好處,若是朝堂上個個都彈劾你,那就是麻煩了,圣上就會覺得這人竟這樣不受歡迎,看來不合適做官,于是就找個理由給貶了;要么就是這人竟沒人敢彈劾,太受歡迎定是結黨營私,看來要造反,于是就找個理由給殺了。
大哥深以為然,說以我這作死的勁若去做官,被彈劾的幾率要遠高于爹爹,不日就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頗為受用,建議他沒事多彈一彈別人,在圣上面前刷個臉熟,提高提高知名度,以免被貶了。
“身為定遠侯之子,”他道,“都是別人彈劾我的多。”
我真正理解到“在朝為官,頗為清苦”這八個字的份量,原是在我坑爹之前,我爹就開始坑兄了。
許是無事可做,墨輕染由隔一天扎一次針換成了每日一扎,給我扎針的時候總是哭訴安丞炎未免太小心眼,害得他連出府都難,我無言以對。他看我的眼神漸漸灼熱而可怕,那是一種愛而不得的情感糾葛,也是心愛之人就在眼前卻仿佛有千山萬水阻隔的哀怨。
怕不是又對我死灰復燃了?
作為一個女子,自然不好開口,便求三哥開導開導他,三哥滿口答應了。
這日墨輕染又來給我扎針,他將銀針置于桌上,踟躕了許久道:“阿陌,這幾日我一直在思索一事,夜夜難寐,思前想后,還是應該與你說說。”
我心下一驚,這是要傾訴相思之苦了?我正襟危坐道:“義兄,請說。”
“若是你與煜王成了親,我能隨你到煜王府,給那孩子治病嗎?”
“你日思夜想的就是這個?!”不是愛而不得?
“自然是,”他的眼中又開始閃光,“我也是聽我師父說過這樣的病癥,沒想到自己竟然能遇到,實在是三生有幸啊!”
墨輕染道那八皇子定是經歷過什么恐怖的事情,令其內心抗拒接觸外界,主動將自己封閉在一個空間里。我想到那孩子水靈靈的眼睛,還有無邪的笑,不禁心生憐憫,究竟是什么恐怖的事情,讓一個孩子害怕至此?
“你師父遇到過這樣的病癥?治好了沒有?”
墨輕染點頭:“師父讓那患者家屬養了一只狗日夜陪伴他,用了三四年時間,治好了。”
“養只狗便可治病,倒是聞所未聞,”我喜道:“那是不是八皇子養只狗便好了?”
墨輕染道:“非也,師父那時選擇用狗治病,是那病患愿意與犬類親近,且選擇的是性格溫和,對人友善,心思純潔的狗,不知八皇子對犬類是否親近。”
我道:“對犬類親不親近倒是不知,對我卻是挺親近的。”
墨輕染又開始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我抓起桌上桃子扔過去:“你才狗,你們全家都狗!”
忽聞門外爹爹大喊:“什么人?!”接著聽見屋頂上傳來腳步聲,一前一后,應該是爹爹在追著誰。
我與墨青染吃了一驚,竟然有人在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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