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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第三章 清者自清
更新時間:2020-07-27  作者: 山口花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平康坊 | 山口花 | 山口花 | 平康坊 
正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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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

,露華樓。

九兒回到露華樓后,大病一場。

假母又是請郎中,又是買藥灌湯,一天后元氣恢復不少。但看著還是病懨懨的,毫無生氣。

早上,九兒用了小食,便計劃著再休息片刻。

此時,前院就像是晚上營業了一樣,熱鬧非凡。

人聲鼎沸,住在后院的九兒都能聽到吵嚷。

阿平慌慌張張地跑進屋子,喘著粗氣說道:“九姑娘,您快去看看吧。前院出事了!”

九兒一驚,心想是何事連阿娘都無法做主,偏偏還要喚她去相助。

待她到達,正巧聽到一句:“除了唐九兒,我誰也不要!”她聽得仔細,那是陸卿的聲音。

“陸公子,九兒她不能和你走啊!”假母焦急地說了一遍又一遍,九兒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

“九姑娘來了,九姑娘來了!”一個眼尖的藝伎大喊著,看到從遠處走來的唐九兒。

人群瞬時鴉雀無聲。

“假母,出了何事?”九兒奔著假母問道。

小阿平沒等假母開口,便著急地搶先說:“那姓陸的帶了好些金銀財物,堅持要贖姑娘。”說罷,還朝陸卿翻了個白眼。

“阿平,不得無禮。”九兒瞥了阿平,隨即轉向陸卿行禮。

“陸公子有什么事,請到后院說與我聽。不要耽誤了姐妹們休息。”九兒沒好氣地說著,轉身離開。

眾人目瞪口呆,九兒這般驕縱的模樣,他們始料未及。只有陸卿,樂呵呵地跟著她走去。

掃視一番九兒的房間,陸卿對屋中陳設感到震驚——清一水的素色,沒有過多地器物裝飾,桌后的墻上掛著一幅蘭草潑墨圖,沒有梳妝臺,只有一面倒扣的銅鏡,放在靠墻的桌子上。除了銅鏡,桌上還擺著一個桃木小盒。這和其他女兒家的閨房不一樣——盡管他只進過自己妹妹陸云的閨房,就大與之不同。

九兒擺弄著小香爐,屋中彌漫著淡淡的茶香。陸卿深吸一口,瞬間覺得清爽,片刻后卻又似神仙般縹緲。

“不知姑娘用的是何種香,不似平常女兒家的艷俗。”陸卿竟有些微醺之意,癡癡地望著九兒——素面半披發,另一半青絲用玉簪松垮地束起,膚如凝脂,宛若仙子。

九兒一驚,從未有人關注自己用的香,冷不丁地被陸卿這樣提起,她倒有些答非所問:“是我二哥哥專差人調的。”

看著陸卿不解的神情,九兒又解釋道:“我時常失眠,又不喜香料,二哥哥便找遍長安為我尋得一個制香秘法——一種用山茶為原料制得的奇香。”說著,九兒皺皺鼻子,深吸一口氣,滿是驕傲。

陸卿不言,就一直呆呆地看著九兒,聽著她那銀鈴般的聲音,如癡如醉。

九兒心里一直記得叫陸卿前來的目的,立刻停止了寒暄,直入主題。

“陸公子,我不可和你走。”九兒斬釘截鐵地一字一字說著。

陸卿毫不驚訝,搓了搓臉,定定神說:“陸某,只愿與姑娘廝守終生。”

此時陸卿的認真模樣,又是讓九兒一驚。平日里,那放蕩不羈的紈绔德性,此刻消失殆盡,陸卿仿佛換了一個人。

任憑哪個姑娘,面對如此真誠坦白的示愛,都會心動。更何況,陸卿生得清秀,談吐不俗,完全是翩翩公子形象,只是與慕楓比,少了一些殺氣和丁點的血性罷了。

可惜九兒并不是俗家女子,她心里認定自己還未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并只愿意與相愛之人共度一生。她和陸卿相識不過兩日,不愿意因出手闊綽的金銀和高門府邸的名聲便草率答應。

“公子,我不過是青樓藝伎,身份懸殊,公子不會不知。”九兒轉而把話題繞到身世上。

“你若是看重身份之人,即便再美艷動人,陸某也絕不會動心。我傾心姑娘,只因為看到姑娘與眾不同的一面。”陸卿不愿聽九兒說下去,急忙打斷她的解釋。

“我欣賞姑娘的貞操堅守,傾慕姑娘的出塵脫俗,更愿意站在姑娘身前,為你披荊斬棘,陪你走這一遭。”

“你若與天地斗,那我便為你劈開這世間混沌;你若與命運爭,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幫你踩出一條道路。”陸卿不假思索地吐露心聲,堅定地說著每一個字。

九兒渾身戰栗,膛中好似燒起一團火。她從未想到陸卿會如此說,也不曾料到,僅僅幾面之緣,陸卿便看透她從未說與他人的心思,字字撩撥她的心弦。

九兒眼里閃著淚花,她扭過頭去,頓了頓,說道:“公子言重了。哪里需要公子赴湯蹈火,九兒無福消受。”

雖然嘴硬,但她心里布滿冰霜的一隅,早已被陸卿這番言語融化。此刻,心頭是說不出的暖。

“陸公子不知,奴家實為假母之女,雖以藝傍身,潔身自好,但始終認這露華樓為家。也愿時常伴于母親身側,盡一份孝道。”九兒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如實相告。

陸卿自那晚假母舍身前來護九兒,便已經猜出大概。“我知道姑娘的難處,但也請姑娘給陸某一個機會。”

九兒對他好感倍增,但對離開露華樓一事,仍然態度堅決。

“我愿與公子為友,患難與共,同心相助。”她誠懇地望著陸卿。“只是公子勿要再提婚嫁之事,也休要想著九兒離開露華樓。”

陸卿聽到她如此說,高興極了!他生怕說出之前那番話,會讓九兒厭惡自己。急忙連連說著:“好!好!”

二人又閑談了片刻,九兒便送陸卿出門。他執意將那些珍寶留下,贈與九兒。未等九兒拒絕,便轉身快步離開。

送走陸卿,九兒正欲回房休息,陸卿的小廝便跑回來叫住她。

“姑娘,我家公子說,這是作為友人相贈之物,還請務必收下。”九兒從小廝手里接過青藍色的荷包,取出一條銀鈴手鏈。她并沒有立刻戴在手上,撥弄了一下小鈴鐺就輕輕放回了。

“替我告知你家公子,我可沒有什么積蓄用來回禮。”說著,回屋去了,路上她使勁攥攥手里的荷包,羞澀地笑起來,兩頰一圈紅暈。

樓中人看著陸卿跟九兒進了自己閨房,又笑吟吟地離開,還吩咐小廝送了荷包。一時間,眾人開始無端的猜測。

不出半日,經過萬般演說的故事就傳遍整個長安城。人人都說她唐九兒已經是陸卿的人。

出門采買的阿平氣不過,回來憤憤地說著這件事。

假母嘆息道:“唉,誰讓咱們姑娘把陸公子領進的是自己后院閨房,而不是平日里待客的閣間呢。這下有理也說不清了。”

九兒并不在乎眾人是如何說她,畢竟這樣的風言風語,她聽得還少嗎?

小阿平此時火氣難息,抄起灑掃器具便要出門,揚言要揍得陸卿滿地找牙。

九兒覺得有些好笑,但知道阿平的急性子,便急忙攔住:“清者自清。我們的力量,抵不過一人一張嘴。在無法搏擊時,那便默默蓄力吧。”

她拍拍阿平的肩膀,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假母望著九兒面色不驚的樣子,很是心疼,她不希望女兒年紀輕輕便如此心思老道。

燈火通明,假母命小伙計點亮樓中燭火,迎來露華樓每晚的風光時刻。

恰逢九兒公開演出,座無虛席。甚至很多人沒有席位,便把二層的走廊圍了個水泄不通,只為能一睹芳姿。

今晚的九兒身著素衣,腰間系了一條紅色的裙帶,很是醒目。她拒絕假母帶來的吊墜銀釵,而用一把木質陰刻細釵束發。身上唯一的裝飾,便是耳朵上戴的紅豆耳墜。小小的紅色圓珠與腰間的帶子呼應,讓人眼前一亮。

前幾日,九兒收到一封京畿姓王的書生來信,托她在演出時唱自己寫的詩。九兒只覺這詩生澀乏味,便一口回絕,那王生也沒有再修書來往。無奈一時找不出更合她心意的唱詞,九兒只能悄悄用自己的作品,卻對外宣稱,作詩的人所送信箋只署名:九凰客。

“……一瑟一代月,一影一雙人。”唱罷,四座皆和,無不驚嘆。九兒抱起古琴,低頭拜謝,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顯然她沒有從唱本的詞句里走出來。

經久不息的掌聲催動著九兒的心緒,她越發激動,眼淚幾近破眶而出。就在她險些情緒崩潰的瞬間,陸卿一躍邁上舞臺,背對四座而站,解下肩上的披風舉過頭頂,把自己和九兒擋得嚴嚴實實。

九兒抬眼看向陸卿,大滴的淚珠從眼眶中滑落,抑制不住。她剛想開口,陸卿溫軟的唇便抵上了自己的額頭。

“九兒的珍珠可不能廉價地給了這群俗人。”陸卿滿目溫柔地看著她,語氣和哄小孩子別無二致。

“呦,是奴家趕得不巧,沒看上九兒姑娘的精彩獻唱啊!”只見一個滿臉脂粉、一身亮翠的矮個兒女子揮著一把紅色的綢扇,一扭一扭地走進來。身后跟著個中年婦人,同樣滿臉脂粉,眉心有一顆黑色的痣,長出幾根長毛。

那老婦死死盯著臺上的金線絲絨披風,像老鼠見了香油似的滿眼放光:“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迫不及待?”空氣里透著一股酸味,在座的人都能從她公鴨嗓里聽出些道道兒。

九兒急忙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會意陸卿站在身側。

陸卿剛一轉身,那紅綠配的女子便向他撲來。身子一側,撲了個空,女子臉色好生難看。

“嘖嘖嘖,原來是富甲一方的陸家公子啊!”公鴨嗓嘎嘎叫著,聽著心煩。

這時小阿平不知從哪個人堆里鉆出來,抄起桌上的茶盞潑向說話的人。

“你們景春院的都好生不要臉,這會子來我們露華樓作甚?”阿平沒好氣地說,抬眼看看站在二樓的假母,眨眨眼睛。

“我說,你們秋娘呢?露華樓什么時候連個柴房伙計都敢蹬鼻子上臉!”那老婦急紅了眼,噴著唾沫星子叫囂。

秋娘這時方不緊不慢地踱下樓:“是什么風把景春院的錢姑都吹來了,你瞧瞧你瞧瞧,我都說了九兒的演出不必來,你怎么偏是不聽呢?還帶著艷兒一起來,這但凡我們九兒發揮得好一點,不都是煞了你們家艷兒嗎!我秋娘見過撿錢的,還沒見過撿罵的呢。”

頓時,臺下、閣間中唏噓一片。

“這景春院分明就是搗亂的,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簡直自取其辱!”

“我看那艷兒生得標志,頂著頭牌的大名定是不差。不知與九兒比孰勝孰負。”

臺上的艷兒正對著陸卿搔首弄姿,這讓他渾身不自在。九兒看著她那副嘴臉直犯惡心,手一揮,照著艷兒的左臉蛋結結實實地來了清脆的一掌。

“你作踐自己可以,別讓眾人認為我與姐妹們,同你是一類人。”

艷兒被扇一耳光后,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哭鬧起來。舉起雙手來要打九兒。抬手的瞬間,兩股力量死死鉗住她的手腕。

左邊是陸卿,右邊是慕楓。

閣間里的慕楓不知何時下了樓,悄悄站在一旁看著。本以為有陸卿在便足夠,沒成想這艷兒竟然如此不顧形象地潑辣犯渾,這才逼得他出手。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向前一推,撒手。艷兒后仰著摔了下去,座下的人看著都倒吸一口涼氣。

“艷兒姑娘,我家大哥托我來給你賠個不是。昨天去景春院吃酒,沒成想你拼了命地往他身上爬。他說昨夜是一時情急怕自己把持不住毀了姑娘清白,才喊人把已經主動脫了一半衣裳的姑娘,五花大綁地扔出門。如果摔疼了姑娘,還請姑娘原諒。”慕楓輕蔑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不要臉,你個小賤人!慕家公子哪里看得上你這破鞋!”錢姑比座下的看客還要生氣,沖過來又給了艷兒一巴掌。

秋娘招呼著大伙散去,吩咐九兒去后院歇息。隨后又讓阿平叫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把臺子上哭鬧的二人趕出門。一路上,艷兒哭叫著,錢姑破口大罵,引得眾人哄笑。

后來消息傳著傳著,看熱鬧的人們才知道,原來錢姑本想著塞另一個姑娘進去,沒想到艷兒耍心眼騙得機會,現在事情敗露,想必景春院也留不得她。

到了后院,九兒謝過陸卿,便打發他離開。慕楓堅持要留下,做妹妹的只能答應。

“你與陸卿走得太近,可知他是何身份?”慕楓一字一字地說下去,目不轉睛地盯著九兒。

九兒只是聽人說起,陸家富甲一方,世代經商,卻也只把他當做貴人公子看待。

沒等九兒回答,慕楓便接著說下去:“陸卿的外祖父隨先帝出征立下戰功,舅舅在軍中是家父的副將。這些年陸卿和他父親一同經營生意,近半個西市都是他家的商號。陸家說起來,比我們慕家還要堅不可摧,家大業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管他陸家張家徐家,二哥當真認為我是那攀附權貴之人?”九兒撅起嘴來,有些氣惱。

慕楓眼見九兒的小性子上來,急忙緩和語氣:“那自然不是!我只是擔心,他與你太過親密,對你不利。關于我們家的風言風語,已經夠你受的……”說到這里,慕楓突然停下,看到九兒毫無波瀾的面龐,這才松了一口氣。

“二哥,清者自清。我雖在這露華樓,但也是憑技藝吃飯,從來不做那傷風敗俗之事。你的義妹,你還不放心嗎?”九兒吐了吐舌頭,笑瞇瞇地看向慕楓。

慕楓看著九兒沒有被自己的話影響,心里松快不少。

慕楓本就沒有小廝跟隨,府中也沒有人會等他回去。踱著步子走回府邸,夜里寒氣重,他的后背隱隱作痛。

“清者自清……”慕楓路上一直重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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