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埋著頭,眼淚一滴接著一滴砸落在地上。
白爺爺探身伸手拍了拍含釧后腦勺,“多大個姑娘了,還這么愛哭,別哭。,看看黃歷,咱們找個好日子搬家...是哪個胡同的宅子呀?”
含釧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東堂子胡同口,二三三號。”
白爺爺笑起來,“離咱家也不遠,就隔了一個坊口,走動起來也便宜。”
含釧也笑了起來,手背抹了眼淚,仰著頭同白爺爺說起那宅子的布局。
小姑娘眉飛色舞的樣子,讓聽的人也覺得喜氣洋洋。
白爺爺跟著點頭,聽含釧說起那宅子先頭死了一對夫妻,“哎喲”一聲,“不吉利!”
含釧抿著嘴笑起來,大聲道,“師傅!窮可比鬼可怕多了!兜里就這么點銀子,也就只能配上這種宅子。宮里頭哪宮哪院沒死過人的?上吊的,投井的,服毒的,喝了鶴頂紅的,若都算兇宅,那圣人干嘛還在皇城里住著?另擇宮搬遷就是了!”
白爺爺躺在搖搖椅上,想了想這才點了點頭,嘮嘮叨叨起來,“...先在黃歷上看個日子,師傅幫你在欽天監找一位有出息的大師看看方位,曉覺寺的扶若大師與師傅有幾分香火緣,倒時求了大師幫你設壇做法——有些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聽你說那家媳婦兒也是個可憐人,咱們做香火超度,也是積陰德...”
院子里掛著三五盞油燈,光不算很亮,將樹影婆娑地映照在井水面上。
含釧也搬了只搖搖椅坐在白爺爺身邊,燜了一處火炕圍著坐,白四喜被使喚去收拾院子,崔氏熬了藥送到東偏廂。
火炕里燜著小紅薯,香噴噴暖呼呼的。
含釧拿鉗子掏了一只飛快地在左右手里來回拋接降溫,差不多手能拿住了,遞給白爺爺取暖。
師徒二人并排躺在搖搖椅上看月亮,月亮細細長長一道彎鉤,幾朵云被勾在了月亮上,白爺爺時不時地和含釧說了話,借昏暗的油燈光圈黃歷上的好日子,“...十一月三十是個好日子,翻過年關,好日子排到開春,春暖花開正好搬遷。”
白爺爺還在往后翻,已經翻到六月去了,“其實夏天搬遷是最好的,新做的家具要上漆,把夏天放過去,味兒能散不少。”
再看,就得再翻個年關了。
一年復一年,一年何其多。
含釧捂著嘴笑起來,眼睛亮亮的,說出的話卻輕輕的,“師傅,釧兒也舍不得您。”
夢里頭,含釧去了承乾宮,后又調到千秋宮徐慨身邊之后,她與白爺爺的聯系就少了許多,一個是親王侍妾,一個是膳房主廚,這個關系太敏感,含釧不敢再同白爺爺聯絡,白爺爺也害怕打攪她的生活。后來乾佑帝薨逝,曲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徐恒登基即位,她便隨徐慨去了姑蘇,離得更遠了。
白爺爺聽含釧說這句話,愣了愣,翻黃歷的手也停下了。
含釧輕輕抿了抿唇,余光里瞥見了崔氏在東偏廂,投射在窗欞上一動不動的身影,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說出了口,“師傅,嫂嫂太過愛財,恐怕并非好事。”
含釧到底做了回小人,將崔氏擅自收取她的食宿費,并將食宿費漲到一月一兩銀子的事情輕聲告訴了白爺爺,“...一個家里,最忌諱兩個人拿主意。嫂嫂主意大、心眼小、愛財也愛斂財,若不給她機會還好,若發大財的機會唾手可得,嫂嫂恐怕什么都做得出來。”
崔氏竟背后收含釧的食宿銀子!
這事兒,白斗光是頭一回知道!
老頭子氣得立刻胡子都翹了起來,原先想通了消散過的那股氣又慢慢往上涌——遠香近臭,媳婦兒和愛徒不對付,那兩人離遠點也不是不行。從含釧起早貪黑地做糕點、擺早攤兒,他就感覺到小姑娘心思了,崔氏提防算計著小姑娘,含釧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如今若是搬出去,師徒情分也還在,若是強留下來,這情分遲早有一天會被崔氏給磨沒!
可他不曾想,崔氏在他背后耍這些手段,斂這些錢財!
若是...若是...真如含釧所說,有人拿大筆大筆的不義之財買通崔氏,要挾白家在淑妃娘娘的膳食中動手腳,或是其他的宮闈秘事,那他、白四喜,甚至整個白家的傾覆之日豈不是近在咫尺?
這個崔氏!
白爺爺咬緊后槽牙。
這個崔氏越發荒唐了!
到底將搬遷的日子圈在了十一月的最后一天。
含釧在門外收拾東西裝上牛車,白爺爺和四喜特地告了小半日的假回家幫襯,白爺爺使喚崔氏,“去,從公中支二十兩銀子出來。”
崔氏心頭一驚,手上攥得緊了緊,扯著嘴硬笑出來,“支二十兩銀子作甚呀?若是要賀釧兒的喬遷之喜,明兒個媳婦兒就去集市買一套家...”崔氏本想說家具,可一想,好點的木材家具一套也得大十幾兩銀子了,趕忙轉了話頭,“買一套好看好用的茶盅茶具——直接拿銀子,豈不是生分了嗎...”
白四喜別過臉去。
他這個娘,是真看不清局勢。
挨罵挨吵,真的都是自找的。
白斗光聲音低沉,“家里的銀子,我是動不得了?”
崔氏忙局促地站起身來,神色有些慌張,“爹,瞧您說的。家里的銀子都是您的俸祿攢下的,您要用、怎么用、給誰用,都依您的主意。”
崔氏前頭才被白斗光鋪天蓋地的罵了一場,她也知道如今該縮個頭,可實在舍不得那二十兩銀子,被逼得沒法兒了,略帶哭腔,“釧兒是您徒弟,四喜也是您親孫子呀!他還沒成親、還沒置業,往后多的是用錢的地方!”
“啪!”
白爺爺氣得狠了!
不是非得要那二十兩銀子,是想試試這崔氏還有沒有救!
“等含釧搬了家,你把家里的賬本子交給四喜。”
白斗光氣極,語氣反倒平和下來,是他的錯。他縱了崔氏十來年,又忌諱公公管教兒媳,從來都是點到即止,反倒將崔氏縱得行事眼界如此小氣,只有自己沒有別人,只有小家沒有大家,甚至連他的話也能陰奉陽違、忤逆違背,“我會盡快給四喜尋人家娶親,到時候家中庶務就交給四喜媳婦兒打理,你離你那個娘家,你那兩個弟弟遠點,好好守著大郎過清閑日子吧。”
崔氏不可置信地看向白爺爺。
門外拖車的牛“哞哞”地叫。
崔氏被驚得一激靈,白四喜已經扶著白斗光跨過門檻,坐上了牛車,踢踢踏踏朝東堂子胡同駛去。
含釧坐在牛車上,撂開車簾子回頭看。
崔氏正失魂落魄地靠在門廊上,面色有些頹唐和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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