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憂慮
在趙承衍說出這些話之前,趙盈的確沒有想過,徐照會傷的很重,重到危及性命。
無論是早年間戰場殺伐,還是他統領禁軍的這些年,徐照在的地方,總叫人莫名覺得安心。
盡管他有舊傷,隨時都可能會復發,在趙盈的記憶里,前世她長到十五歲,也確實有那么兩三回,徐照身上的舊傷發作起來,在朝中竟然一告假就是十天半個月,最長的一回告了三個月的假。
趙承奕對他算是好的,流水一樣的補品送進統領府,宮中御醫院的御醫們也撥出三名來專為徐照診脈調理。
可平日里,他還是那個威嚴赫赫的禁軍大統領。
身經百戰,武藝高強。
趙盈也明白趙承奕的意思,是為了她好。
徐冽那個人面冷心熱,嘴硬得很。
他跟在趙承衍身邊的那幾年,趙承衍因格外看重他,便多了些重視與關注。
就算是跟在她身邊的這幾年時間里,趙盈所見所聞,他對徐照確實是沒有任何的惦記和感情,但對徐家非也。
“徐統領……會撐不過去嗎?”
趙承衍搖頭說不知道:“但徐照他終究,選擇了支持你。”
趙盈喉嚨滾了下。
她離開京城之后,馮太后可以號令禁軍,全看徐照肯不肯歸順聽從于她。
雖然她也有所部署,但不可否認的是,在這件事情上,徐照的確幫她省去了一大麻煩。
且為此而身受重傷,很有可能撐不過去。
“皇叔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多謝皇叔費心,這么晚了還過來告訴我這一場。”
第二天徐冽早早的就往趙盈這院中來,虞令貞比她起的還要早一些,他陪著虞令貞打了兩套拳,又吃過了早飯,趙盈才起身。
今日便有兩場大法事要趙盈親臨,一場就正午時分,一場在臨近黃昏的時候。
這會子倒是沒什么事兒,算得上清閑二字。
關于徐照的事情,趙盈覺得沒什么可隱瞞的。
是趙承衍太小看了徐冽,覺著他心里承受不住似的,昨夜還要避開他不敢當面說。
這會兒聽揮春說徐冽一早就過來陪著虞令貞,她一面梳妝打扮,一面吩咐揮春去叫徐冽來,特意叮囑了不叫帶上虞令貞。
孩子還小,徐冽和徐家之間的關系,三言兩語是說不清的,她也不想讓虞令貞現在就知道這些。
她同徐冽相處,這幾年總有更多的包容與謙讓,一則是徐冽值得,二則也是做給虞令貞看。
她可不想叫自己唯一的兒子將來因為什么年幼時缺愛,父母雙親不和滿,留下什么陰影,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是以這種家族不睦的事,還是以后等他再長大一些,慢慢告訴他就是了。
徐冽很快進了門,書夏正好替趙盈選好發簪。
他提步上前,人就站定在了趙盈身后。
他一伸手,書夏相當懂事的把手中白玉素簪交到徐冽手上去。
正午時候要到法事場去,是以趙盈一身素雅,就連髻上發簪釵環,也一概不見金銀寶石,皆以白玉代替。
徐冽似乎也做慣了這樣的事,替她簪好發釵,對著她身前菱花銅鏡看了半晌:“這樣也好看得很,倒比你太極殿升座那一身打扮更順眼。”
趙盈想著徐照那件事,透過菱花銅鏡看向徐冽的眉眼之間就更添了些許溫柔。
徐冽確定他沒看錯,而且他太熟悉趙盈的一切的,于是眼角一抽,原本撫著她鬢邊的手就跟著收了回來:“你有事兒啊?”
趙盈心說廢話。
沒事兒能把兒子撇下,把你一個人叫進門啊。
而且自他從書夏手上要過那支釵,這么一會兒的工夫,書夏已經領著原本在屋中伺候的小宮娥都退了出去,他倒跟沒發現似的。
趙盈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旋身又往羅漢床的方向緩步而去。
她招手,徐冽才跟了上去。
趙盈又虛空點了點旁邊的位置,他也沒猶豫,撩了長衫下擺上了羅漢床,盤腿坐著。
屋里的茶水點心倒是早就準備下來的。
看起來她剛一起身就叫揮春和書夏去弄了這些東西來,原就是要叫他過來說話的,是正好他今天過來的也早,在這院子里。
眼下那茶水都還是溫熱的。
是他愛吃的茶,她自己平素愛吃的糕。
徐冽端了茶杯在手上,沒顧著吃,先輕嗅著品了一回:“一大清早這樣鄭重其事,弄得我怪害怕的,是昨夜燕王殿下又同你說了什么?京城里另外出了事?很著緊?”
的確是著緊的事。
趙盈也不跟他兜圈子,她如今跟徐冽是無話不說的,什么都不必藏著掖著:“燕王怕你心里不受用,沒敢直接告訴你,避了一避,的確是昨夜到我這兒來說的,徐統領出了事。”
徐冽端著茶杯的那只手明顯連指尖都抖了下。
他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人,提槍上馬不在話下,幾時連一只小小的白瓷杯子也拿不穩當了?
趙盈幾不可聞嘆口氣,把昨夜趙承衍說的那番話與他復述一回:“徐統領傷得重,只怕是實在不好。
眼下你定了要陪著淳哥兒留在晉州,燕王可能是想著,終究是……我知道你不愿意認他,你幾次三番的說,割舍不下的是徐家而非徐照。
但這事兒總還是得讓你知道。
你說萬一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她也很少有這樣吞吞吐吐的時候,一番話說下來,徐冽一旁聽著甚至都替她著急。
他捏著瓷杯的那只手,力道明顯已經卸了下去,他甚至悠閑地捏了塊兒糕,細細咀嚼著,后來漫不經心的打斷趙盈:“你不用說了。”
趙盈眉間動了下:“那你怎么說?”
“我陪著淳哥兒,就不回去了。”徐冽嗤了聲,“說實話,我剛聽見這事兒,心下說沒有波瀾不驚,沒有一絲波動,那是假的,可也就是那一瞬間罷了。
我明白你和燕王殿下的意思。
不認歸不認,卻總歸大家父子一場。
即便早就沒有什么情分可言了,但萬一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命都保不住了,我好歹也應該回去看一眼。”
大概……就是這種意思。
不過趙盈沒開口。
徐冽噙著笑意的時候,總是眉眼彎彎,只是這樣的表情,也只有趙盈看得見而已。
他側目望去:“他現在只是重傷,人又沒死。等他哪天真的撒手去了,我自然到統領府去吊唁一場,終究大家還是同僚一場。”
同僚一場。
趙盈唉地嘆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倒不是徐冽冷漠冷血,是他跟徐照本來就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徐照刀子嘴豆腐心,更有世人常常會犯的毛病,人到中年甚至是老年,開始后悔,后悔年輕時候做過的一些事情。
當年做的時候是真想那么做,老了的時候后悔也是真的。
徐照對徐冽,便是如此。
然而徐冽就不同了。
他可能到老了的時候都不會后悔這些事情,性格使然。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你自己想好了就成,這事兒誰也逼迫不了你,不過你要是突然又想回去了,可記得把淳哥兒安置妥當啊。”
這話就是玩笑逗趣兒了。
徐冽笑意更濃:“那可不,還能把兒子一個人仍在晉州,我跑回京城去呢?”
趙盈隨著他的話笑彎了腰,等笑完了,又叫徐冽。
徐冽眉心動了下:“怎么不一次性說完?”
“那不是怕你聽了統領府的事情心里多少不痛快,逗你兩句,哄哄你,才好說別的嗎?”
她理直氣壯的揚聲反嗆了他兩句,才繼續把前面的話給撿了起來:“更要緊的是,禁軍統領的位置。”
徐冽皺眉:“怕他出事之后,暫時無人可出任此職,想叫我頂缺出任?”
這顯然是打亂了趙盈原本的計劃。
如果徐照真的因為這次的事情沒能撐過去,撒手去了,到時候禁軍統領的位置沒有人頂上去,趙盈身邊目前可用的,可以坐到這個位置上去且能夠服眾的,也只有他。
可是出任禁軍統領,以后就沒辦法去執掌兵部。
“兵部尚書現在做的還算不錯,我供職兵部這么長時間,其實他做的委實不錯,除了從前跟在姜承德手底下之外,也沒什么過錯,如果說真到了那一步,把我從兵部再調出來也沒什么。”
徐冽終于吃下了第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之后,舒緩了下:“其實也不用這么糾結。他做兵部尚書,至于要告老還鄉,少說還得七八年的時間。
如果沒有這次的事情,徐統領意外受傷,頂多再過個兩三年,我能將兵部的事務全都熟悉上手之后,他自己是個有眼色的人,自然也會主動辭官。
我倒是覺得,沒必要。
再過上七八年時間,手頭上也總能培養出一個接替他位置的。
禁軍統領的位置,總比兵部尚書更要緊一些。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燕王殿下應該還問過你,難道去用裴桓之嗎?”
趙盈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果然也沒白在燕王身邊做那幾年暗衛,對燕王這樣了解,他還真說過這話。
說句實心話,抬舉他,只是為了堵裴氏全族的嘴,也是叫朝臣看看清楚,跟我對著干是什么下場,辛恭和裴喻之尚且如此,他們只管掂量著來。
對裴桓之這個人,我可沒什么要抬舉或是不要抬舉的。
哪怕他這回表現的如此忠心,我也總不可能因為這么一件事,就在短短數月之間,再擢升他做禁軍統領,我的身家性命交托給他,那真不能夠。”
她上位以來之所以不動徐照,說到底,也跟徐冽有很大一部分的關系。
徐照其人有些執拗,對她未必真正心服口服,但是有徐冽在,他既然有心與徐冽和好,且朝中也再沒有可扶持之人,那徐照就還能用。
裴桓之可不行。
徐冽添滿了一盞茶,推到趙盈的面前去:“那不就結了,你叫我來說這些,無非是怕我不高興。
兵部誰都能管,禁軍卻不是人人都行。
你只信我,真有岔子,禁軍也只能交給我。
所以怕什么呢?只能怕我不高興唄。
徐統領節制禁軍這么多年,萬一真的需要換個人接管禁軍,旁人倒也罷了,若真的交到我的手里來,少不了那些人又要背地里說什么子承父業。
你知道我,實在不愿意再跟他有半分牽扯瓜葛。
哪怕等到他撒手去了,我大哥做了徐氏家主,我也不會再有什么認祖歸宗的舉動,無非平日走動,兄友弟恭。
你不想讓我聽那些閑言碎語,也不想叫別人因此把我跟徐統領捆綁在一塊兒。”
所以說徐冽懂她,她也愿意顧著徐冽。
她的所有用心良苦,永遠不會付之東流。
徐冽能明白理解,且他永遠會說出來。
你知道自己的照顧被人感受到,且那人還細心地捧在手心里,珍藏起來,小意溫柔。
“不用怕這個,都這么大的人了,難道我還能因為這樣的事情就悶悶不樂,郁結于胸?那豈不是連淳哥兒都不如了。”
話雖然如此,流言蜚語總是少不了。
徐冽明白她心中憂慮,便又添道:“我有今天的地步,是靠著我在北國南境兩場戰事中的戰功掙出來的,沒有靠著徐家,也沒有靠著你。
祖宗蔭封我沒有,天子厚恩我也不占,我靠著真本事上位,何懼流言?”
趙盈才笑了,許久之后,她緩緩而又斬釘截鐵的說了一聲好:“那咱們暫且就這樣說定了。
徐統領那里若能痊愈自然是最好不過,但是聽燕王的意思,就算經過此事,徐統領能夠保全性命,今后這禁軍統領的位置,恐怕也要換人來坐。
他該好好保養身子了。
等到晉州的事情全都了結了吧,你帶著淳哥兒回了京城,到時候京中諸事我也都料理干凈了,徐統領要是身體支撐不住,到時候你回京,正好便能接替他掌管禁軍。”
徐冽突然也笑起來,傾身往前靠了靠,那張精致的臉就放大在趙盈臉前:“掌管禁軍,宮中行走,比起在兵部供職做尚書,我更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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