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經開始說了起來。
他來到荊州之后,做了相關的調查和研究。當然也了解到了當今營造技術和隊伍所能做出的事情。正常情況下,是絕對不可能提出這種看上去不切實際的要求的。
最早讓他萌生出這種想法,是因為在落鳳鎮秦家采石場坐滑軌時產生的。
類似荊州城這種大型營造項目,運輸問題是制約工程進度的關鍵因素之一。
只要是大型項目,對石料的需求都不是一個小數字。
像石料這種重物,開采和雕琢方面先不談,運輸到營造現場是一個非常耗費時間和人工的事情。尤其是荊州城,地處平原地帶,附近根本就沒有大型石山,這個問題就更為突出了。
當時和于奇正、李墨寧一起,在秦家采石場坐滑軌時,李經就想到了,運用秦家滑軌技術,完全可以解決石料運輸問題。
不過即使如此,也不過是一個很模糊的思路。直到看到了于家新宅,準確地說,是看到了秦家班的磚墻和混凝土技術之后,整個思路的框架就在他腦海里成型了。
利用滑軌技術運輸石料作為地基,磚墻作為荊州城墻的主體,混凝土技術用于粘合,從理論上來講,已經具備了修建堅固城墻的可能。
回到荊州的這段時間,李經又特意找人進行了相關的計算和驗證,證實了盡管目前還存在著很多具體的難點需要攻關,但總體看來,這個思路還是具備可行性的。
因此,李經才會這么堅決的提出十個月內完成能抵御連續攻擊的城墻建造要求。
目前,最大的瓶頸部分在于總體框架的設計。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總體框架設計,建造物整體受力不均勻的話,一切都是空話。
現在的問題在于,目前別說是那些營造隊伍了,即便是所有的專家,都認為李經的這個要求只是一個不懂行、不學無術的公子哥,隨便拍拍屁股出來的想法,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當人們認為一件事情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時,就不會傾注心力去認真進行。
還有,在那些人眼中,這是個根本不可能達成的任務。雖然由于李經的身份地位不敢直接說“不”,但一定會采取軟對抗的方式。這一點,李經心里是啞巴吃湯圓——心里有數。
李經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于奇正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
現在自己是暫時不能從這個圈子里面跳出去了,但無論如何不能讓曉鸞也陷進來。
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于奇正現在深切的感受到了一點: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地方比“江湖”更加身不由己的話,那就一定是“朝堂”了。
把項目上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就準備前去赴王啟道的送行宴。
剛剛走到工地大門口,楊不羨就從后面攆了上來,提出被太子點名一事并不簡單。
楊不羨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荊州城修建一事,可以說是目前這一帶最大的營造項目,所有有實力的營造隊伍無不是垂涎欲滴。
相對于那些大的隊伍來說,秦家班這么一個小小的鄉鎮營造隊伍根本就連去談的資格都沒有。
那么,身處高位的太子是如何知道秦家班的?
答案只有一個:一定是有人在太子面前提到了秦家班。
如果是這樣,那么能在太子面前說上話的這個人是誰?
如果只是提到一個做這行的隊伍,是不可能得到太子這么高度的重視,專門派人邀請過去。
太子為什么會如此重視?
答案又只有一個:太子知道秦家班的技術非常高超。
那么遠在荊州城的太子又是如何得知這一點的?
雖說秦家班具備高超的技術,但到目前為止,也就修建了一座于府新宅。簡單地說,她們的名聲即便是在天門縣范圍內都還沒有傳出去。
那么答案就是:在太子面前提到秦家班的那個人,非常了解這一點。
不僅如此,此人必定非常受太子的信任。否則太子也不會隨隨便便開金口。
這個人是誰呢?
最近楊不羨一直在追查一件事情,那就是當初是誰在背后陷害秦曉鸞的。
還有,最后能讓秦曉鸞出獄的那個神秘的大人物又是誰呢?
盡管秦曉鸞已經有驚無險的出了獄,這件事情也算是已經過去了,但楊不羨卻認為一定要查清楚。
如果不能把背后這個人給揪出來的話,將來說不定什么時候又會從背地里給秦曉鸞來上一刀。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事還真給楊不羨查了出來。
直接告狀的賴利頭被王啟道給痛打了幾十大板,并關入大牢之中。
楊不羨買通獄卒,帶上好酒好肉進去看望賴利頭。
像賴利頭這種貨色,不需要多的什么威逼利誘,只是答應他過幾天再給他送點酒肉,就一五一十地全部說出來了。
這事的背后主使是刁勝。
問題是王啟道和刁勝之間,在這件事上本來就不清不楚,也就不能繼續查下去,干脆糊涂官斷糊涂案,黑鍋全部都扣到賴利頭身上,就此結案。
至此陷害秦曉鸞的人已經真相大白。可是,那個救秦曉鸞出來的連王啟道都不敢得罪的神秘貴人又是誰呢?
這個問題也被楊不羨給查出來了。
在秦曉鸞被釋放的那天早上,于奇正伯侄兩去過縣衙。
也就是說,在于滄海的斡旋之下,王啟道很快釋放了秦曉鸞。
原因就不用說了,王啟道這個七品縣令,當然是萬萬不敢得罪四品秘書監。
因此,于滄海就是那個救秦曉鸞出獄的貴人。
故而還能繼續做出一個推斷:
于奇正得知秦曉鸞入獄之后,知道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救出秦曉鸞的。
于是在接于滄海回鄉的路上,提出了這個要求。
于滄海答應了于奇正的要求,但是提出了一個交換條件。那就是于奇正以后不得和秦曉鸞來往。
之所以提出這個要求,是因為于滄海正在做夢讓于奇正去招上駙馬,然后可以攀龍附鳳。
這也是為什么后來于奇正去參加了秦家班春晚,于家人那么生氣的原因。
那么,在太子面前說秦家班好話的人,會不會也是于滄海呢?
最初楊不羨也有過這種想法,不過很快就推翻了。
理由也不難。首先,于滄海沒有任何必要關照秦曉鸞。不僅不會關照,相反還希望秦曉鸞離于奇正越遠越好。其次,即使于滄海有心幫秦曉鸞,他又不是這方面的專業技術官員。太子不可能僅憑他的三言兩語,就專門提出要秦曉鸞去荊州城。
這時就又得到了一個消息:刁勝年前年后一直在往荊州城跑,去找他的表舅胡沐風,目的就是接下荊州城的項目。
至此,楊不羨覺得自己把一切都給想通了。
通過胡沐風的關系,刁勝接到荊州城項目的可能非常大。
但是這中間有個很大的難處,就是刁勝在技術方面,是完成不了這個任務的。
于是叔侄兩一合計,有個最合適的人選,那就是秦曉鸞。
當初于府新宅招投標時,胡沐風就曾經參與過。現在從刁勝口中得知秦家班已經按期保質的完成了于府的建造。作為專業人員,他很容易判斷出這中間的技術含量。
假如把秦家班弄到手里,那么刁勝接下并完成荊州城營造的把握性就大了很多。
于是胡沐風就在太子面前提到了秦家班。
胡沐風作為專業技術官員,又是現在太子親自組建的專家組組長,他的話自然是十分有份量的。
于是才有了太子親自派人請秦曉鸞的事情。
楊不羨的這番推論看上去合情合理天衣無縫,蘇逍和黃鐵柱聽得頻頻點頭不已。
秦曉鸞冷不丁問道:“他們為什么要這么麻煩?若是如此,刁勝直接來找我們談分包給我們做不就得了嗎?”
“這個問題問得好!”楊不羨答道:“我也專門分析過,理由有三。”
說完之后繼續分析起來。
第一,刁勝之前陷害過秦曉鸞。無論秦曉鸞是否之情,始終會有點做賊心虛。
第二,如果只是刁勝和秦家班談分包的話,那么秦家班只需要做自己負責的那一截城墻,其他的城墻刁勝就沒辦法了。
第三,這一點才是最主要的。像荊州城這種高規格標準的項目,誰也無法保證其間會不會出問題。如果秦家班是分包的身份,那么怎么來說主要責任人都是刁勝。把秦曉鸞直接推到太子面前,到時候出了什么問題,就可以把責任全部推到秦曉鸞身上,替他們背鍋。
所以楊不羨的推論是:刁勝和胡沐風打的主意就是讓秦曉鸞提出設計方案和相關技術解決方案。到了真正營造的時候,由于秦家班自身人員等方面的不足,肯定吃不下這么大的項目。到時候胡沐風再出面,從秦家班手里轉包到大量的活。這么一來,錢是他們賺了,風險就都是秦家班擔了。
“呸!狗東西想得美!”黃鐵柱怒罵道。
相反蘇逍就冷靜得多:“鐵柱,你別罵。到時候咱們還真可能遇到這樣的情況,根本騎虎難下。”
“那……咱們該怎么辦?”黃鐵柱苦惱地說了一句之后,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問道:“楊公子,咱們都是些沒腦子只知道賣力氣的工匠。你主意多,幫我們想想辦法吧。”
“唉……”楊不羨皺著眉搖了搖頭:“我現在也想不出什么辦法。”
黃鐵柱的臉掛成一條苦瓜,望向秦曉鸞。
秦曉鸞微微一笑:“楊公子,你說現在想不出辦法的意思是……”
說這句話的時候,把重音咬在了“現在”兩個字上。
楊不羨一張蒼白的臉微微發燙:“這事嘛,我的意見是,由我跟著你一起去處理。到時候根據實際情況咱們見招拆招……”
黃鐵柱和蘇逍差點“呸”了出來。這貨在這里繞來繞去兜這么大個圈子,最后也就是這么個目的?丫的你直接明說不就行了。
秦曉鸞行了個禮:“多謝楊公子提點,我代表秦家班上下對您表示感激。不過,此事是我們秦家班的事,沒道理麻煩楊公子的。”
楊不羨一聽這話急了眼,上前一把拉住秦曉鸞:“曉鸞,不不不,秦班主。不羨一片赤誠,你別這么拒我于千里之外啊。你說這是秦家班內部的事,我加入秦家班不就得了?”
秦曉鸞繼續搖頭道:“不成的。楊公子,你是楊家的接班人,和我們一群工匠在一起混什么?再說了,咱們也沒合適你的職務。”
楊不羨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那之前于奇正又怎么能加入秦家班的?他能做的事,我楊不羨都能做!還有,他現在不都已經被開除了嗎?空出來那個位置我做不是更好?”
蘇逍和黃鐵柱差點笑出聲來。
搞半天,原來你姓楊的是惦記上于經理那個位置了啊?恐怕你惦記的不光是業務經理那個位置吧?
不過轉念一想,秦曉鸞這去荊州城,盡是面對一些險惡用心的小人。就算自己二人跟著去,也幫不上什么忙。有楊不羨跟著,還真是一個好事。
還有,包括秦曉鸞在內,他們這幫人都是鄉下泥土里面打滾的。真說和那些達官貴人在一起談商業上的事,也還真需要一個像楊不羨這樣的,拿得出手的角色。
兩人急忙上前圍住勸秦曉鸞。
其實這些厲害關系,秦曉鸞心里都清楚。只是上次在于府,于家人的那個態度,實在是太傷人了。如果將來楊家人也是這樣,她寧可沒這事。
本來想繼續回絕的,蘇逍開口說了一句話:“兄弟們都指望著今年好好干,明年大伙兒都能蓋新房呢。班主,如果拿下這個活,咱們秦家班的人今年一年都不用擔心什么了。”
秦曉鸞心里咯噔一下。對,我是秦家班的班主,我必須要為下面所有的人負責。是我,秦曉鸞對他們許諾說泥水匠住新房的,怎么能因為我個人所受的一點點屈辱而后退呢?
想到這里,抬起頭對楊不羨說道:“楊公子,我剛才說了,咱們秦家班不能讓您在這里屈才。只是現在,我們確實很需要您的幫助。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們就這件事情合作。如果圓滿拿下這個項目,秦家班給您一成的分成。”
楊不羨原本還想再爭取一下,但看到秦曉鸞不容置疑的目光,也只能點頭同意。管他呢,先混進來再說,以后的事以后自然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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