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原家母子便如火如荼的開始準備起云桑縣主的及笄禮,多次進出皇宮,還破例準許進入皇家圍場。
整個暮城的上層高門幾乎都知道了這件事,皆言原家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不過這句話似乎不太準確,應該是攀對關系,從而重獲重視。
伏荏染就是原家攀對的關系。
在這期間,暮城又發生了一件熱火朝天的事,御前禁軍統領夜間醉酒縱馬,一頭栽進了拱月橋下的河里淹死了,撈起來的時候身上還穿著刺客的行頭。
事情很快就在暮城傳開了,皆言禁軍統領是在行鬼祟之事時被人重傷掉到河中淹死的。
誰人能想得到,堂堂御前第一近臣,私下竟是那等見不得人的刺客。
皇上得到中尉遞上的奏報時,眼睛緊緊盯著上面‘刺客裝扮’四個字,牙齒都要咬出血了,一巴掌拍在龍案上。
弗諼,弗諼,肯定是他——
這個閹人還真是神通廣大,連暮國第一高手都在他手里丟了性命。
這分明是故意挑釁,給禁軍統領換上刺客的行頭,是在暗示他知道仙客來那日的刺客是誰派來的。
他是在報仇,殺禁軍統領,敬幕后指使的皇上!
皇上一口銀牙幾乎把‘弗諼’這個名字咬碎了,恨不得嚼成爛泥吞了。
這個人不能留,絕對!
禁軍統領一死,他的職位瞬間成為朝堂上熱議的話題,各方勢力志在必得。
禁軍統領掌控皇宮禁衛,保護皇上安全,至關重要,并且時刻跟隨皇上身側,深得皇上信任和看重。
這樣的位置誰人不想爭,誰人不希望讓自己人上位。
一連串的奏折像雪花一樣飄到皇上的龍案上,但眾臣推薦的人選沒有一個讓皇上滿意。
皇上翻查著禁軍內部將領名單,最后鎖定一個小統領,武功奇高,但全無背景。
皇上一眼相中他,破格授予禁軍統領一職。
滿朝嘩然,大臣們皆不予贊同,但皇上堅持己見,將所有反對聲音都壓了下去。
他看重的正是此人無出身、無背景,性格更是粗獷耿直,一根筋。
這樣的人才不容易被權勢左右、拉攏,他才敢把性命交托。
禁軍統領之事鬧得大,但平息得也快,伏荏染偶然聽映輝園的宮人議論兩句,并未放在心上。
經過原家一事,她在暮城的地位又躍升了一層,邀請她參加花會、詩會的帖子更多了。
她對逢場作戲式的交往沒什么興趣,所以全都推掉了,一個人安安心心地呆在映輝園里研究機關鳥,時不時到韓太妃那坐一會,時間過得倒也快。
“您看我的機關鳥,我又改進了一些地方,翅膀更靈活了。”
伏荏染按著機關鳥屁股上的開關,一雙翅膀略顯遲鈍的煽動起來,發出嘰嘰嘰的叫聲。
韓太妃從繡面上抬起臉來,慈愛的笑了笑,夸獎道,“縣主真厲害。”
伏荏染得意的翹起小下巴,傾過身子湊到韓太妃身邊,瞧著繃子中間的繡面,細細端詳起來。
“您在繡什么?”
“羅帕。及笄禮上于你初加。”
及笄禮上共有三次加笄,初加發笄、羅帕、素色襦裙,韓太妃想親自給她繡這方羅帕,見證她成人。
伏荏染心里暖暖的,將頭擱在韓太妃的肩頭,親昵的蹭了蹭。
“我讓原梨幫您帶了您最喜歡的那家脆香鍋巴,您嘗嘗。”
伏荏染朝和佩蕓嬤嬤坐在一起嘮嗑的月牙招招手,月牙將手上的瓜子殼拍干凈,起身將帶來的脆香鍋巴送上前。
韓太妃拿了小塊送進嘴里,咬起來嘎嘣脆,又香又脆,熟悉的味道不由勾起她的回憶。
“年少時家里不富裕,鍋里的每一粒米都不能浪費,鍋巴是我最喜歡的零食,又脆又香,越嚼越香。自入了宮,有十多年沒再吃過這個了。”
自那日與燕王吵架,和伏荏染講了自己的過去,韓太妃再沒了顧及,時常和她講自己以前的故事。
故事里甚至毫不躲閃的時常提及她那個喜歡的、卻無緣在一起的人。
韓太妃說起鍋巴的事,面上不由露出溫柔的笑意,而后便是無盡的惆悵和懷念。
“太妃,您之前說過,太后對您好,是因為與您同病相憐。所謂的同病相憐是不是她也和心愛的人分開,不得不嫁給先皇?”
伏荏染話音落,就見韓太妃整個人都緊繃起來,旁邊的佩蕓嬤嬤警覺地連忙將屋里候著的人都遣走,謹慎的關上了門。
“你……從哪兒聽到的這些?”
韓太妃好半天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種話豈能隨便說,若傳到太后耳朵里,怕會引起驚濤駭浪。
伏荏染沒有隱瞞,直言道,“是原梨說的,太后曾有個愛慕的青梅竹馬,但那個青梅竹馬不喜歡她,她就被原老太爺送入了宮。”
原梨是太后娘家侄女,知道這件隱密也不奇怪。
短瞬的震驚后,韓太妃也恢復了平靜,動作自然地摸摸她的頭。
“看來你和原小姐果真相處的極好,她連這種事都告訴了你。”
“太后喜歡的那個青梅竹馬到底是誰啊?他們之間有什么樣的故事,您講給我聽好不好?”
伏荏染雖然知道太后的青梅竹馬就是自己的親爹伏晢明,天泱國的太宰。
但她直覺韓太妃或許會知道更多隱密。
韓太妃似在猶豫,目光飄忽地落在羅帕繡面上,好半晌沒說話。
她不確定伏荏染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擔心說錯話,會不會暴露什么。
但一想到太后與伏荏染之間的關系,又不得不讓她擔憂。
太后對伏荏染絕不可能會有善意,讓伏荏染多知道些事情也好,或許能有個提防。
韓太妃朝佩蕓嬤嬤使了個眼色,佩蕓嬤嬤了然的退出了屋子,在門口守著。
月牙也被帶走了,屋里頓時只剩下伏荏染和韓太妃兩人。
韓太妃放下手中的繃子,細細講起來,“太后自幼是在天泱國長大的,她母親去世后就去了堂姨家。她堂姨家有個表哥,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太后為了得到表哥的喜歡,還做過不少出格的事,可惜不僅沒能得到表哥的心,還被他厭惡,最后被送回暮國。”
“太后的表哥是誰?既能得太后的青睞,想必不是無名之輩。”
韓太妃滿心感慨,何止不是無名,簡直太有名。
“她的表哥正是如今天泱國的太宰。”
伏荏染早已猜想到,但親耳聽到又是另一番感覺。
驚訝、恍惚,有種命運輪回的唏噓。
太后對太宰愛而不得,現在心愛之人的私生女落在了自己手里,可想太后心里能生出多少陰影。
這是太后不能言說的過去,可以算作一個話柄,但也緊緊是話柄而已。
刻苦銘心的情史早已成了過去,現在兩人身份立場截然不同,難有交集。
韓太妃一直觀察著伏荏染的神色,見她聽到太后的老情人是太宰時并沒什么反應,心中猜想伏荏染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太宰。
若她知道自己生父是太宰,也該想得到,以太后與太宰間的情感糾葛,絕不可能喜歡她。
“對了,你還未與我說,上元節刺殺到底怎么回事?”
伏荏染眼睛轉了一圈,一臉后怕的道,“當時街上人山人海,一群刺客突然沖出來,我們躲都沒地方躲,幸好有弗諼和芙顏保護,否則我就沒命了。巡城的官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混亂都結束了才慢悠悠趕過來。中尉大人調查說是啟孟國來的殺手,具體是誰指使也沒細查下去。”
伏荏染滿臉寫著‘不滿’二字,這么大的事就這么云淡風輕的了了,誰心里能安心。
這可是刺殺,差點就把命丟了,可中尉根本不上心。
伏荏染嘰嘰咕咕的抱怨著,沒有錯過韓太妃眼中的復雜和幽深。
韓太妃如何想不到真兇會是誰,當街刺殺那么大的事中尉卻姍姍來遲,調查結果也是敷衍了事,擺明了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能命令朝中重臣,必然是暮國皇宮中的人,并且位高權重。
在這宮里恨不得伏荏染去死的人,太后首當其沖。
有一便會有二,這次沒成功不代表下次也能躲過。
太后動了殺心,伏荏染的處境就隨時處在危險之中。
韓太妃緊擰起秀眉,隨意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捏成了拳。
她絕不能讓伏荏染有危險。
“其實,太后入宮前,還曾有個孩子。”
轟地一聲,似有一簇驚雷在伏荏染的頭頂炸響。
她就直覺韓太妃對太后很了解,但沒想到會是這樣驚天動地的秘密!
胸腔里的那顆心都不自覺震蕩了幾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太后有個孩子,是太宰的嗎?
那孩子現在在哪兒?
“此事全天下怕也沒兩個人知道,就連太后身邊的夕嬤嬤都不知道。”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韓太妃沉吟了一下道,“一次偶然看見太后私見一個黑衣人,那人還給了她小孩子的衣物。之后經多年觀察才知道她在天泱國有個孩子,每年固定時間都會去見黑衣人,黑衣人會給她送來孩子有關的東西。”
伏荏染驚得瞠目結舌,當朝太后入宮時不僅不是清白之身,還有個私生子,這事要捅出去,整個暮國皇室都將抬不起頭。
太后肯定會被處死,從皇室除名。
這個信息不止是話柄,而是結結實實的把柄,可決策太后生死的把柄!
原來太后和太宰間的羈絆比她知道的還要深。
怪不得太后那么厭惡原家,她不僅沒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還被迫母子分離。
韓太妃同樣讓伏荏染出乎意料,韓太妃看著清冷,對什么事都不聞不問,原來這般細心聰慧。
這個重大的秘密是她保護自己和燕王的最終底牌,現在她卻把這個底牌告訴了伏荏染。
伏荏染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有了這個把柄,伏荏染完全可以挾制太后,太后也就不敢再隨意動她。
“那個孩子是太宰的嗎?”伏荏染問道。
韓太妃回答,“不清楚,不過孩子應該在太宰手里。”
“太后往年都是什么時候和天泱國人見面?”
韓太妃想了一下,“說起來剛好就在這幾天。你想偷偷去看?”
伏荏染沒有否認,她確實想親眼確認一下這個消息。
抓住這個把柄,以后面對太后,她就能更有底氣。
“太妃,您有太后這么大的把柄,難道就沒想過為燕王……爭一爭?”
伏荏染對這一點實在太好奇了。
皇上之所以能坐上至高無上的皇位,全憑太后支持,若沒有太后,皇上一個生母卑賤、不受寵的庶子,根本不可能成為皇上。
韓太妃掌握著太后的命脈,難道就不想拉下太后和皇上,讓燕王坐上那至尊之位?
燕王也就不必日日郁郁不得志,處處小心謹慎,被提防,被忽視,過著無所事事的日子。
面對巨大的誘惑,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無欲無求、不貪不念?
太后這個把柄可是致命的,即便她現在已經是整個暮國最尊貴的女人,只要此事揭開,同樣只有一條死路。
韓太妃微訝的看向伏荏染,沒想到她會如此坦然的問出這種敏感問題?
她愣了一下,而后輕笑起來,笑容輕松自在,像山澗的一朵雛菊,清雅芳香,隨心所欲。
“那既是最尊貴的位置,也是最可憐的位置。沒有一個人真心相待,圍繞在身邊的只有勾心斗角和利益權勢。我無能,什么都給不了燕王,只想讓他平安自由。”
燕王雖被提防,但確實算這暮城中最逍遙自在的富貴人,只要無關朝堂權勢,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這未嘗不是韓太妃對他的保護和疼愛。
伏荏染離開融平宮后,韓太妃久久地坐在窗邊發呆,望著團花紋圓窗外碧藍如洗的天空,心情卻越發凝重。
“佩蕓——”
她突然朝外面喚著,佩蕓嬤嬤很快應聲進來。
韓太妃道,“準備一下,我要去福康宮。”
佩蕓微訝的抬頭看了看她,很快又垂下頭應聲退出去安排了。
韓太妃深居融平宮很少出去,更是有五六年沒去過福康宮。
韓太妃要去福康宮的消息一吩咐下去,融平宮的宮人們都很驚訝,但也不敢好奇主子的事,趕緊去福康宮傳話的傳話,備步輦的備步輦。
韓太妃穿戴好從寢殿里出來時,步輦和隨行的宮人們全都等候在院中了。
韓太妃坐著步輦去了福康宮,福康宮的人已經得到消息等候在了宮門口,為首迎接之人是夕嬤嬤,可見太后對韓太妃的重視。
夕嬤嬤巧言恭迎韓太妃大駕光臨,韓太妃隨意的敷衍幾句,心思都在別處,緊跟著就去見太后了。
太后看稀客一樣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笑呵呵的道,“你可終于舍得來我這福康宮走走了。”
韓太妃淡淡的微笑,上前行禮,“妾身參見太后。”
“我們姐妹之間不必客氣,坐。”
太后賜了座,就在自己身邊不遠的位置,看著倒是親近。
“怎么突然想起來看我了,可是有什么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太后心里明鏡似的,韓太妃肯定是有事要說。
而且據她的消息,伏荏染不久前才從融平宮離開。
想來和伏荏染有關。
韓太妃笑而未答,目光落在殿中央幽幽飄蕩著一縷輕煙的鏤空云氣紋博山爐,煙霧繚繞在爐體四周,形成一幅群山朦朧、眾獸浮動的畫面,很是壯觀。
“這個博山爐您還在用呢,妾身記得這是馮夫人送給您的生辰賀禮吧。”
太后也將目光投向博山爐,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唇,“你還記得。這個博山爐有兩百年的歷史了,當時馮連還只是一個小參將,這么珍貴的賀禮,幾乎把他家底都掏空了。之后逢年過節總會尋些有意思的東西給哀家賞玩,一次都沒落下,也不怪哀家看重他一些。”
太后這番話,明顯已經猜到韓太妃為何事而來,先發制人的對中尉馮連表示了維護。
韓太妃若不想與太后撕破臉,鬧得難看,此時就該收了心思。
奈何,韓太妃看著柔弱卻不是個怕事畏怯的人,更何況有關伏荏染,她更不會退縮。
韓太妃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淡淡的扯了扯嘴角道,“太后說的妾身也記得,馮夫人時不時有好東西孝敬太后,數十年如一日,確實用心。馮大人一路高升離不開太后的支持,但也是他在刀光劍影里真刀真槍打出的,馮大人的人生歷程讓人敬佩。”
韓太妃這一席話說的太后心里堵得慌,話總體是好話,但語氣里滿是譏笑和戲謔。
緊接著韓太妃再開口,太后憋悶的心瞬間就轉為了陰沉。
韓太妃話音一轉道,“不過到底年紀大了,又在暮城安逸了這么多年,為官帶兵的能力也大不如前了。天子腳下公然發生刺殺這等丟盡顏面的大事,馮大人卻是在混亂平息后才姍姍趕到,這么大的失責按照律法應該是大罪,具體如何處罰……太后定然比妾身更清楚。”
韓太妃清淺柔和的嗓音猶如秋風中潺潺的流水,涼爽、凄清、又帶著一絲傷感。
當她這襲話說完后,整個大殿落針可聞,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
太后微瞇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手里的珠串頓了一下,繼續轉起來,卻怎么也壓制不住她渾身散發的不滿的威壓。
韓太妃像是沒有察覺她的不滿,眸子微斂,淺笑著自嘲一聲,又接著開了口。
“當然,縣主是太后的女兒,縣主遇險,最憂心的必然是太后,輪不到我說這些話。不過我這人冷清慣了,難得遇到個有眼緣的人。我很喜歡縣主這個孩子,所以免不了關心幾句,詢問一下馮大人的處置。還請太后不要怪我多事。”
韓太妃逼著太后處置馮連,也是借著馮連給太后難堪。
太后壓著心口的怒氣,沉聲道,“上元節刺客一事,中尉確有失職之處,陛下已經下旨處罰過了,太妃就不必操心了。”
韓太妃臉上最后的柔和也沉了下來,馮連有沒有受處罰她自然是調查之后才來的。
莫說處罰,太后甚至還召馮夫人入宮,給了一些賞賜。
太后不喜縣主,她不強求,但有人要害縣主性命,她就不能視若無睹。
“太后了解我這人,孤僻、清冷,不愛與人交往,一輩子在這宮里就像個隱形人一樣,不受喜愛不受重視。多虧了太后,老來才能繼續留在宮里。我也沒什么大奢求,就想平平靜靜的過完下半輩子,看著縣主過上平安無憂的生活。這么簡單的愿望,相信太后一定會成全妾身的吧。”
韓太妃冷靜如水的眸子淺淺的望著太后,看著水潤,卻無比堅定、強大。
太后的神清卻徹底動搖了,冷若冰霜地直盯著她,“韓太妃今日是興師問罪來了。”
韓太妃微微頷首,面不改色地道,“妾身不敢。太后對妾身有大恩情,妾身一直銘記于心。妾身只是在想,每個人都有不可觸碰的底線,若被觸及底線,便是再懦弱無能的人也會奮起反撲,您說妾身這話可對?”
韓太妃最后一句反問激地太后幾乎跳起來,一巴掌呼嚕在她臉上。
一個卑賤的太妃,居然敢警告當朝太后,這些年當真是對她太過寬仁。
太后努力控制著自己才沒有失態,藏在袖中的拳頭微微顫抖著,臉由白轉黑。
比起韓太妃,她更氣恨的是伏荏染,韓太妃肯定是受了伏荏染的唆使。
憑韓太妃對那個人的虔誠信奉,對伏荏染定也是與眾不同,才會為伏荏染出頭。
這才相處多久,韓太妃就為了她頂撞自己,這可是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韓太妃在太后面前一直是乖順識趣,俯首帖耳,今日大變化讓太后察覺到了危險。
“聽說前幾天燕王的王妃生了個大胖小子,真是件大喜事。我還沒來得及恭喜妹妹呢,妹妹也做祖母了,以后就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好好享受這天倫之樂。一家人平平安安、團團圓圓的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這是拿燕王一家威脅她?
韓太妃眉毛都沒動一下,脊背反而挺得更直了,身體纖弱卻莫名透著堅韌。
她朝太后施了一禮,鄭聲道,“妾身自幼教導燕王,做人要樂善好施,知足常樂,這樣才能簡單快樂。如果不爭不搶都換不來安穩生活,那便是逼著人做壞人。常言為母則強,孩子若受到傷害,當母親的便是拼了命,也定要與拿罪魁禍首魚死網破。”
韓太妃一字一句既是警告,也猶如誓言。
她這輩子寡淡無趣,所求不多,唯‘安穩’二字,若有人打破她的安穩,她也就無需再隱忍了。
韓太妃話說完,不等太后有什么回應,便起身朝太后見禮告退。
太后望著她筆挺的背影,滿腔的怒火卻燃燒不起來,突然有些泄氣。
伏荏染還真是個燙手山芋,護著她的人真是多。
看來若想動她,千萬不能把韓太妃這個危險人物忘了。
因前禁軍統領之死剛剛平靜下來的朝堂,沒過兩天又炸了鍋。
皇上在一日早朝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宣讀對于貪墨災款之事的旨意,兩個主犯被判斬立決,其余從犯根據犯案輕重或流放、或下大獄,沒有一個逃脫。
大司農教子無方,借勢弄權,將貪墨災款加倍償還,并且罰一年俸祿,充為災款。
這番處置震動朝野,誰也沒想到皇上會做出這個決定。
大司農當即暈倒在朝殿上,好幾位犯案家屬心慌意亂的跪求輕饒,個個哭得涕淚橫流。
皇上一句沒聽,直接命令御史大夫典滄監刑,然后甩繡便退朝走了。
胡丞相僵站在大殿上,面色凝重,一語未發。
許多犯案家屬見皇上走了,全都轉移目標求向他,直接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哭,被他嫌惡的踢開了。
圣旨已下,他還能有什么辦法。
大司農與他同朝二十多年,對他一直忠心,他并非沒有出力。
之前在皇上面前說好話時,皇上并沒氣惱或不耐煩,反而認真傾聽。
但他怎么沒想到,最后皇上不僅沒網開一面,反而往重了罰,擺明了借此事以一警百。
是他自大失算了,這回他們算是跌了個大跟斗。
一退朝,皇上就被太后傳喚去了福康宮,見面便是一頓訓斥。
“陛下此事辦得太不妥當了,不過區區貪污案,為何要判死刑。乘著現在還來得及,趕緊收回成命。”
皇上的臉當即冷了下來,“母后,曹家長子貪墨的是災民的救命錢,而且他無官無職,仗勢弄權,絕不可姑息。況且圣旨已下,你讓朕收回旨意,將來如何面對天下人!”
“那你可曾想過這么做得后果。你即便想要整頓吏治,也不是現在。云關山正在打仗,你弄得朝堂人心惶惶,內憂外患,有何好處!”
皇上臉色難看的看著面前的母后,這種得不到理解的感覺實在難受。
他以為至少母后是理解他的,母后也曾處理朝政,明白民為重的道理。
“母后放心,朕只是給朝臣一個警醒,不會翻他們的舊賬。朕還有奏章要看,就先走了。”
他行了禮,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
太后疾走幾步喊住他,“你如今是連哀家的話都不愿意聽了嗎?萬事不可操之過急,哀家不會害你!”
“朕是皇上,朝政大事朕還做不了主嗎?”
皇上倏然回頭,目光暗沉,透著不耐煩。
太后心驚,想到中常侍之前傳來的話,此事會不會是皇上聽了伏荏染的話做的決定?
太后按壓下心頭的焦躁,穩住聲音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可是大司農的嫡長子。”
“受害的是朕的百姓!”
太后話音才落,皇上就頂了回去,一下子把太后堵得啞口無言。
皇上深吸了一口,“此事已定,母后別再說了。”
人很快就離開了福康宮。
皇上心里很煩躁,不自覺就走到了后花園,然后到了映輝園門前。
守門的內侍趕忙進去通傳,等伏荏染知道時,皇上已經大步邁進了院子。
“陛下怎么來了?”
伏荏染從屋里出來,不慌不忙的上前見禮,膝蓋微微屈下,就被皇上拉起了身。
“不必多禮。朕心里有些悶,來找你說說話。”
伏荏染看皇上臉色不好,笑著把他迎進了大廳里,命月牙送些米酒上來。
“陛下喝點米酒解解乏,月牙釀的米酒舒緩心情也是一絕。”
皇上終于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長吐了口氣,端起宮女倒上的米酒大喝了兩口,味道甘甜舒爽,確實安逸。
“朕下了旨,將兩個主犯斬首示眾,以儆效尤。滿朝大臣都鬧開了,朕懶得聽便提前退朝了,剛從福康宮來。”
皇上三言兩語的把心情郁結的原因說出來,伏荏染一下就明白了,心里不由驚訝。
皇上居然把大司農的嫡長子給斬了。
對于貪墨罪而言,這可謂最重的懲罰了,看來皇上是故意借此事殺雞儆猴。
伏荏染沉吟著該說些什么,皇上突然又開了口,語氣低軟,竟帶著一絲委屈。
他眉頭緊皺著,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朕只是想聽人說一句‘你做的對’,可沒一個人……這么覺得。”
伏荏染眼珠子都快驚掉了,皇上還有這么……柔弱的一面?
因為不被理解而偷偷抹眼淚?
“你做的對,做得很好。”
伏荏染覺得自己有責任寬慰他幾句,好歹他是皇上,委屈成這樣還是挺讓人心疼的。
況且她是真心覺得皇上做的好。
做過怎樣的錯事,就該付出怎樣的代價,不應因身份高貴就逃避,那是不公。
皇上委屈的眉心倏得展開了,淺淺的勾了勾唇,吐出一口濁氣。
“朝堂上的人都勸朕三思,連母后都訓斥我辦得不妥,沒有一個人站在我這邊。”
伏荏染起身走到皇上對面坐下,將他空了的碗倒滿,開口道,
“別懷疑自己,只要堅信自己做的是正確的,就不必在意他人說什么。世間向來說假話的比說真話的多,陛下是暮國的陛下,您要也說假話,還有誰能說真話。”
皇上覺得伏荏染就是老天派來幫助他的,心里所有的忐忑和不確定在她面前都會蕩然無存。
可惜這樣好的她,不屬于自己。
“云桑,謝謝你。你知道的,朕心里有你,你愿意做朕的妃子嗎?朕一定會好好待你,與你白頭到老。”
伏荏染心中倒吸了一口長氣,表面卻從容鎮定的道,“對不起,我不能回應你的感情。”
“因為弗諼嗎?他是個內侍。”
皇上急迫的追問,嗓音不自覺拔高。
伏荏染搖了搖頭,“不因為任何人,我只是單純的不喜歡你。感情是件不講道理的事情,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強求不來。”
皇上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卻還是笑地溫柔,想要揉一揉她的頭發,卻又發現這個動作太親昵,收回了伸出的手。
“那好吧。但我不會放棄,希望有一天你能回頭看,我會一直在你身后。”
伏荏染殘忍的道,“人生只會往前走,沒有重來的機會。我從不回頭。”
皇上最后那抹倔強的笑容已經變得苦澀,伏荏染太不近人情,拒絕的如此決絕,沒有給他絲毫的希望。
但這卻是伏荏染能給他的最大的溫柔。
“不管怎么樣,我們總是朋友吧,你是這個宮里唯一理解我的人。”
伏荏染笑著微微頷首,“能和皇上做朋友,是我的榮幸。”
手執圣旨,典滄下朝便將兩個主犯提上刑場,在眾多百姓見證下,干脆利落的將兩人頭顱斬下。
大司農曹家沒有一個人在場,全被勒令在家閉門思過。
此案牽連者大多是貴族世家子弟,在整個暮國引起了很大的震動,百姓們贊揚皇上是個正義的仁君。
田廣豐唾沫橫飛的講述著民間百姓間的傳言,突然又氣惱地啐了一口,怒氣沖沖地道,“主子,小人還聽說,曹家二公子在酒樓里醉酒大罵您害死他兄長,還揚言要殺了您報仇。他也不看看縣主是什么人,不乖乖躲在家里閉門思過,還敢招搖過市地口出狂言,我們就該告到皇上面前,看皇上如何處罰他!”
田廣豐哼哼了兩聲,頗有一副幸災樂禍的架勢。
“他愛說什么讓他說,能不能殺我看他本事。”
伏荏染不以為然的繼續擺弄著機關鳥,并不把這件事放心上。
現在外面許多傳言,說皇上從重處置貪墨一案,都是聽了她的建議,外面想殺她的人多了,但有幾個人有那個膽子,又有幾人有那個本事。
過了幾日,伏荏染收到了原梨送入宮的帖子,邀她兩日后出宮參加雅集。
伏荏染合上帖子,發了會呆,轉頭問旁邊喂著貓兒們吃飯的田廣豐。
“雅集是什么?”
田廣豐早把皇宮、暮城的事摸得清楚,當即拍了拍手,熱情地湊上來解釋。
“雅集是新年初始的一個百姓節日,在這天整個暮城的商家店鋪都會舉辦活動,東西比平日便宜許多,百姓們都會趕這個熱鬧。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慕渠酒新年第一壇開壇、曲樓詩會、還有默芳坊的百花匯,每年這一天都有許多外地人甚至是其他國家的人慕名而來。”
“這么熱鬧。”
田廣豐連連點頭,白凈的臉龐上寫滿了期待,問道,“主子要去看看嗎?我還從未見識過,肯定很有意思。”
田廣豐滿臉寫著‘我想去’三個字,伏荏染將原梨送來的帖子扔到他懷里,躺進搖椅里考慮了一下。
“去吧,反正沒事干,就當打發時間。”
伏荏染沒有向太后請旨出宮,而是雅集當天去和皇上求了旨意,皇上自然不會駁了她的興致,痛快的便同意了。
不過鑒于之前上元節的驚險遇刺,皇上派了四個禁軍跟著保護她。
伏荏染不好拒絕,只好答應了。
四個禁軍便服偽裝護送著伏荏染出宮,原梨早早便在宮門口等著她了,見她出來,歡喜的立馬迎了上來。
“縣主。”
打了招呼,便自顧自的挽上伏荏染的手臂,轉身朝身后的一個老嬤嬤揚了揚下巴。
“行了,縣主你也見到了,回去和我娘回話吧。把這些人都帶走,跟著真礙眼。”
原梨蹙眉看了看老嬤嬤身后的一群護衛,那些是母親指派保護她們的,生怕上元節的事再發生一次。
不過這么大群護衛跟著實在太惹眼了,她可是要偷偷行動的,有些事不能傳到母親耳朵里。
老嬤嬤為難的看了縣主一眼,垂頭恭敬地道,“小姐,這是夫人的命令。雅集人來人往,為了小姐和縣主的安全,還是多帶些護衛為好,免得被人沖撞了。”
原梨不耐煩地朝老嬤嬤翻了個白眼,“有弗諼侍衛跟著,怕什么。讓這么多人跟著,是生怕別人不知道縣主出宮了,趕緊來刺殺?”
自上次上元節,弗諼和芙顏兩人便輕松剿滅刺客,原梨對弗諼不再那么輕視。
雖長了一張禍國殃民、惹是生非的臉,但還是很有可取之處的。
老嬤嬤聽她這般口無遮攔,緊張地連連驚呼,“哎喲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
伏荏染看主仆兩人就這么頂在這,開口道,“出宮時陛下安排了幾個禁軍隨行保護,原夫人不必掛心。”
伏荏染幫腔,原梨笑臉盈盈地連連應聲,“陛下派的禁軍定然是以一敵百的高手,這些個護衛還比得上禁軍不成,別在這丟人現眼了,回去吧。”
伏荏染都如此說了,況且已經有禁軍保護,老嬤嬤也就沒再堅持了,行了禮便帶著護衛走了。
原梨得逞地暗暗輕笑,猝不及防地被伏荏染戳了戳臉,一下子回過神來。
“你這是搞哪一出,為何要把那些護衛打發走?”
原梨皺了皺臉,壓低聲音道,“那些都是我娘派來監視我的眼線。”
“監視?你要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哪兒有,才沒有。”
原梨否認地很快,眼底卻暗藏心虛,臉頰也微微紅了。
伏荏染見她這副樣子,心里有了些猜測,想要再逗逗她,原梨卻搶先問道,“月牙呢,她怎么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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