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著涼了,在床上養病呢。”田廣豐搶話回答道。
他從踏出皇宮大門開始,整個人都處在興奮狀態。
上次縣主出宮,他被留在了映輝園守門,這回若不是月牙剛好病了,他怕是還要繼續守門。
伏荏染瞧他興奮的樣,沒說什么,弗諼卻是眸色暗沉了下來,眼神諱莫如深。
伏荏染悄悄和芙顏說了幾句話,芙顏便兀自離開了,沒有跟她們一起。
原梨好奇地回頭望了眼芙顏離開的方向,很想問她去干什么,但看眼伏荏染猶豫不決地拿著兩個面具在臉上比來比去,終究還是識趣地沒有多嘴多舌。
伏荏染把白澤神獸的面具戴上,又把割舍不下的狐貍面具戴在弗諼臉上。
剛給弗諼戴好,原梨就迫不及待拉著她走,邊走邊催促,“快點,要開始了。”
伏荏染差點被她扯了個趔趄,幸好弗諼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什么開始了?”
伏荏染加快步子跟上原梨的速度問道。
“詩會!”
原梨頭也不回一個勁往前走,一行人快速地穿梭在熱鬧的行人間。
沒過一會,伏荏染被原梨帶進了一座雅致的竹樓,門口上掛著‘曲樓’二字。
曲樓里此時聚滿了人,舉目望去大多是儀態翩翩的讀書人,清一色的直綴長衫,言談舉止皆是溫文爾雅,富有詩書氣。
許多人正就著大堂正中垂掛的主題,俯首做著詩,揮毫落紙,恣意暢快。
原梨快速環視了一圈,座位全都坐滿了,許多來遲的都只能站著。
幾個小二忙碌的來回穿插在座位間添茶伺候。
原梨來來回回將大堂里的人認了一遍,像是在找人,很快便瞧見一個被人圍擁的小圈子里正襟危坐,優雅從容地緩緩落筆的年輕男人。
不少人聚在他身邊旁觀著,沒有人說話,像是怕打擾他的思緒,看他的眼神全都帶著仰慕。
原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再也離不開了,白皙的臉龐瞬間染上紅暈。
伏荏染順著她的視線一瞧,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感情她是來看心上人的。
原梨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眾星捧月的俊朗身影,耳邊突然響起細細地笑聲。
“怪不得你把那些護衛都趕了回去,原來是要私會情郎。”
原梨瞬間鬧了個大紅臉,又羞又怯地扯著伏荏染的手,不停瞧著周圍有沒有人聽見伏荏染的話,壓低了嗓子道,“胡說什么,不許胡說,小心我打你。”
說著還威脅性地捶了伏荏染一拳,那拳頭又軟又輕,一點力道都沒有。
原梨垂著腦袋,幾乎都要把臉埋進胸口了,卻還不時偷瞧馮維正。
臉頰上的兩朵紅霞像兩個紅蘋果,好看的讓人想要咬上兩口。
“還說沒有,分明是被我戳中小心思了。”
伏荏染咯咯的打趣,原梨抓著她的手揉來揉去,這回沒再否認了。
“你來會情郎叫上我干什么。”
伏荏染看她害羞的都快燒起來了,也不再逗她,湊在她耳邊小聲嘀咕。
原梨抬起眼睛,不好意思的咬了咬下唇,喃喃解釋,“我娘不準我來看他,我只能……”
她討好地干笑了兩聲,后面的話沒說出口。
伏荏染挑了挑眉,“所以你把我當擋箭牌,偷偷來見情郎。”
“他不是我情郎,你別亂說,他……不知道我喜歡他。”
原梨著急地拽著她的袖子解釋,然后左右搖了搖,撒嬌地懇求道,“你別告訴我娘好不好,求求你了,嗯?”
伏荏染眼睛一閉,頭一偏,“我什么都沒看見。”
原梨歡喜地咧嘴燦笑,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眸光因他明亮起來,像兩顆閃閃發光的寶石。
“不過,太后今天好難得出宮一次,你不準備去看看她嗎?”
原梨茫然地啊了一聲,“太后出宮了?”
伏荏染應了一聲,“今天燕王會在玄明臺展示五彩神鳥,應該會有很多百姓去看,之后就會將五彩神鳥運回云關山放生。太后也會去玄明臺。”
“之前怎么沒聽說。”
“太后應該是臨時決定的,我也是出宮前才知道。”
原梨看看馮維正,又往大門外望了望,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難以抉擇。
“算了,姑母難得出宮,我去見見她。”
戀戀不舍地看了馮維正一眼,轉身就出了曲樓,見伏荏染沒跟上,又停住腳回頭看來。
“走啊,你不去嗎?”
伏荏染擺擺手,“我每天都能見太后,難得出宮一趟,想到處逛逛。”
原梨有些猶豫,是她邀請伏荏染出宮的,本該盡好地主之誼,但她不想錯過在太后身邊表現的機會。
伏荏染像是讀出了她的為難,體貼的笑道,“你去吧,中午我去找你,我們一起用午膳。”
原梨看了伏荏染身后跟著的四個禁軍一眼,應了一聲便走了。
伏荏染對詩會沒什么興趣,便出了曲樓,在街上走走停停,遠遠的便聞到一股濃郁醉人的酒香。
那酒香醇厚永久,像是能滑入人的心尖,光是聞著便讓人沉醉。
“這是哪兒來的酒香,這么香。”
伏荏染不停吸著鼻子,順著那香味往前尋找著。
弗諼人高腿長看得遠,伸著脖子往遠處望去,“前面排了很長的隊伍,走去看看。”
狹窄的小巷人流很大,弗諼握緊伏荏染的手,生怕她走丟了。
兩人順著人流往巷子深處去,越往里越是舉步維艱,酒香味也越濃。
伏荏染踮著腳尖往前看,只看到了遠處一個隱約的小門面,此外便是一個挨著一個的腦袋,心里不由咋舌。
“這么小的店面生意這么好,當真應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這就是暮城有名的慕渠酒,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隊,更何況今天這個日子。”
弗諼看伏荏染不停想看前面卻又看不到,從身后握住她的纖腰,一下子把她提了起來。
伏荏染猝不及防驚呼一聲,臉刷得紅了,整個人從人群中冒出了頭,瞬間感覺到無數打量的視線,眼睛慌亂的眨巴著。
但她很快又想起自己戴了白澤面具,別人瞧不見她的模樣,立馬又心安理得起來。
伏荏染抓著弗諼的雙臂,這時才注意到自己幾乎有半個身子露在上面,將前面冗長的隊伍看地一清二楚。
小小店面也就兩平方丈大小,到處都擺滿了酒壇。
店面沒有開門,而是在墻上開了一扇大窗,窗戶大開著,窗后的長桌上擺著幾個酒壇,酒壇上全都寫著‘慕渠酒’三個大字。
這家店不似尋常賣酒的店,沒有設座位,客人即買即走,只能帶回家喝。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正拿著酒勺給客人們舀酒,客人自覺地將銀錢放進窗邊的小竹筐里。
“那兩人是母女嗎?”
伏荏染好奇的喃喃,弗諼仰著頭道,“是婆媳。”
伏荏染努力伸頭往店面深處瞧著,“沒看見有男人。”
小小的店面,酒壇子已經占去了大部分位置,站兩個人都已經很擁擠了,再站不下多余的人。
弗諼舉了伏荏染足有一刻鐘功夫,伏荏染擔心他累著,拍拍他的手臂,讓他把自己放了下來,給他的雙臂做著按摩。
“男人在那小媳婦嫁進門之前就死了,兩人是從小定親的青梅竹馬,情根深種,男人死后她還是固執的嫁進門。慕渠酒據說就是那小媳婦想著去世的丈夫釀出來的,取了丈夫的名字‘渠’,所以叫慕渠酒。”
伏荏染瞠目結舌,沒想到這個酒原來有這么一段感人的故事。
怪不得這個酒如此有名。
想來不僅因為它醇香好喝,也因為這酒中包含著的美好感情。
酒香已經在鼻間縈繞了許久,伏荏染饞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還沒輪到她們,就無聊的打發時間聽起排在前面的人聊天。
“你聽說沒有,今兒說不定阿爺會來。”
此話一出,立馬有人感興趣地接話,“真的假的,哪兒聽來的?”
“十之八九。誰不知道阿爺嗜酒如命,今兒新酒開壇,多少人搶著想要。”
“阿爺可是酒仙,什么好酒沒喝過,聽說為了嘗西域運來的酒,還闖了西溟皇宮的酒窖。就這慕渠酒能入得了他老人家的眼?”
“這話怎么說的,暮城慕渠酒現在也是聲名遠播,說不定阿爺剛好在我們暮國游玩,聽人說了一嘴,好奇來嘗嘗味道也不一定。”
幾個男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哈哈笑聊著打發無聊,伏荏染聽了一耳朵,好奇地問道,“幾位大哥,你們說的阿爺是誰啊?”
幾個男人同時朝伏荏染投來了視線,聽聲音是個年輕姑娘,可惜戴著面具瞧不見長什么樣,不過聽那柔軟細膩的嗓音,應該是個漂亮的美人。
瞧那身上的衣料發飾,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千金。
幾人打量的目光大膽且輕挑,面具背后的弗諼眉頭一皺,一把抓住離得最近的男人,掌心收緊,男人的手腕頓時像要斷了一樣,疼地額冒冷寒,臉色發白。
“疼疼疼——”
男人痛苦地驚呼,連連求饒,再不敢在伏荏染身上亂看。
其他人瞧這情況,警覺地不自覺避開兩步,不敢再造次,老老實實地收斂了目光。
伏荏染又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其中一個人開了口,“阿爺你都不知道,就圣殿那個。”
圣殿——
聽見這兩個字,伏荏染頓了一下。
圣殿她知道,不過圣殿里的人她是一個都不知道,還想再問,肩膀卻突然被人從前面撞了一下,撞得她身體一轉,背身往后仰去,差點跌在前面男人的身上。
弗諼就站在伏荏染身邊,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腰將她攬回了胸口,關心道,“沒事吧?”
說著就怒視向撞人的人,正想開口斥罵,喉間的話卻一下子哽住了。
撞人的人是個老頭,頭發花白,留著一把山羊須,脖子上一左一右掛著兩個大酒壺,正坐在地上呼天喊地的叫喚著。
“哎喲,撞人了,把老人撞倒了,快看哪——”
老人嚎這一嗓子,瞬間吸引了許多人看熱鬧,交頭接耳地指指點點。
伏荏染不自覺身軀一震,呆呆地垂視著地上那個撒潑的老頭,手指指了指自己。
他說的……是她嗎?
這么明目張膽地惡人先告狀?
明明是他撞了人,居然倒打一耙!
“我可沒撞你,是你撞的我,這么多雙眼睛都看見了。”
伏荏染有些佩服這大爺的厚臉皮,光天化日之下,這么多人瞧著,居然還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胡亂冤枉人,這也算是一種本事。
老人根本不管,雙手不停拍著地面,兩個大酒壺隨著動作左搖右晃,不時撞在一起發出空蕩的聲音。
他一個勁地嚎著,“你撞了人還不承認,是不是不想負責?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撞了人居然想耍賴,沒天理啊——”
他邊喊邊打嗝,兩頰有不正常的紅暈。
伏荏染這才注意到,這老頭不會是喝醉了吧,眼神都飄忽忽的。
“就是個醉鬼,別管他。”
弗諼嫌棄的皺了下眉,想把伏荏染拉遠些。
老頭瞧見弗諼的動作,當即像是受了刺激,眼疾手快地一個前撲,搶先抱住了伏荏染的雙腿,不讓她挪動半步。
“你別想跑,撞了人就要負責,哎喲,哎喲——”
老人一連翻夸張的行為讓看熱鬧的人更覺有趣,一個個抄著手瞧地津津有味,不時起哄兩句。
“撞人是得負責,帶回家養老送終啊!”
一連串哈哈哈地笑聲回響在小小的巷子里。
伏荏染被抱著腿沒法動彈,老人看著一大把年紀,力氣卻一點都不小,掙扎半天都沒能掙脫。
伏荏染看他邊哎喲叫喚著,邊把臉往自己裙子上噌,心里一陣惡寒,根本就是個老無賴!
“你這老乞丐,是不是太久沒挨過打了,到處訛詐。”
弗諼臉色發青,居高臨下的瞪著老人,讓他把手放開,可老人就是不撒手,手臂反而纏地更緊了,嘴巴還樂滋滋地咧得老高。
“你個臭小子居然說我是乞丐,見過我這么干凈的乞丐嗎,尊敬老人懂不懂!”
“不懂,把你手拿開,小心我給你剁了。”
弗諼出言威脅,老人不以為然,反而挑釁地仰頭望著他,腦袋左偏右偏地搖著,“你剁呀你剁呀,不剁不是男人!”
弗諼氣得七竅生煙,一下子語結,找不到話頂回去。
“好久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身上好香啊,頭發也漂亮,讓我再靠靠。”
老人一副臭流氓的模樣直往伏荏染裙子上蹭,伏荏染惡寒地打了個激靈,卻沒生氣。
她感覺的到老人并沒有誠心冒犯她,雙手沒有觸碰她的身體,臉也是虛空地蹭著裙子的布料,沒有挨到肌膚。
而更讓她驚奇的是,弗諼從始至終都在那干看著,只是象征性地拉了拉老人,根本沒使勁。
換做平常遇到有人耍流氓,他早就一腳把人踢出八丈遠,現在卻連個老人都拉不開。
跟著她的幾個禁軍想要幫她擺脫老人,還被弗諼不經意地擋在了身后。
這老人莫非他認識?
“那你想怎么樣才放手?”
弗諼反應反常,伏荏染也生了好奇,好聲好氣地服了軟。
老人回答的很順溜,一副奸詐地得逞表情,“你請我喝酒,要今年的第一壇新酒。”
伏荏染好笑的咧開嘴,露出兩排潔白如貝殼的牙齒,“老人家多大年紀了還干訛人這種事?”
“老朽七十有三,行得正坐得端,明明是你撞的我,何來訛人一說。”
伏荏染微微驚訝,這人有七十三了,實在看不出來。
除了頭發胡子花白外,精神矍鑠,目光炯炯,老當益壯,看著最多六十。
“大爺,你不會是沒錢買酒,才想出訛我這一招吧。”
老人嘖了一聲,瞟她一眼,神情竟帶著一絲親昵。
“胡說,我像是沒錢的人嗎?”
“可也不像有錢的人,不然怎么會兩個酒壺都空空如也呢。”
老人家是從隊伍前面過來的,顯然是排到了他,卻沒有買。
老人氣呼呼的翹起胡子,“我只要第一壇新酒,可她說被人買走了。”
“那你還賴著我們,人家都賣了,我們哪兒給你買去。”
弗諼又來扯老人的手,依舊沒怎么使勁,見他不松手也只能無奈的嘆氣。
老人撒潑地坐在地上蹬腿,“我不管,我就要第一壇,你們給我弄來。”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弗諼手臂高高舉起,最后卻輕輕落在他的肩膀上。
老人得意不已,翻了個身利落地站起來,一把挽住伏荏染的胳膊不撒開。
“今兒算你運氣不好遇上我,你要負責把我兩個酒壺灌滿,否則我就賴上你了。”
正說著,緩慢移動的隊伍終于到了頭,窗子里面的年輕小媳婦客氣的問著,“您要打多少?”
伏荏染將老人脖子上的兩個空酒壺取下來,遞給小媳婦,“灌滿。”
“不行!”
老人突然大喊一聲,一把將酒壺搶了回去。
“我只要今年的第一壇。”
小媳婦認出老人家,又解釋了一遍,“大爺,今年的第一壇已經被人全部買走了,這幾壇也是上好的陳釀,在地下埋了三年。”
“不一樣。至少要埋上五年才能讓酒發揮出最好的香氣,味道也更醇厚,你這年份都不夠,跟喝水有什么區別。”
小媳婦無言以對,手里握著酒勺,輕抿著唇看著老人家。
伏荏染也滿是無奈,“她這只剩三年的了,你就將就著喝吧。”
老人聽伏荏染這話,眼睛一下子瞪起來,“酒怎么能將就,酒乃人生第一樂事,第一享受,第一追求,豈能如牛飲水,胡亂下肚。”
幾人僵持在那,后面的人開始不耐煩的催促。
伏荏染抓著老人的酒壺道,“只有這三年的,你要還是不要,不要我就走了。”
弗諼比伏荏染還要干脆,二話不說,直接把酒壺搶走讓小媳婦灌滿。
“給你買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廢話那么多,不想喝就倒了,懶得理你。老無賴!”
老人家瞪大一雙眼睛,一驚一乍地叫喚著,眼睜睜看著小媳婦一勺勺往他酒壺里倒酒,伸手想阻止,卻被弗諼高挺地身子擋住了。
“酒也給你買了,愛喝不喝,別跟著我們。”
弗諼威脅地朝他揮了揮拳頭,將沉甸甸的兩個大酒壺掛回他脖子上。
老人布滿皺紋的細長脖子像是隨時都會被壓斷一樣,看地人心驚膽戰。
弗諼拉著伏荏染就快步離開了巷子,像是生怕老人追上來,步子邁地很快,伏荏染幾乎小跑著才能跟上。
“那個人你是不是認識?”
伏荏染拉著弗諼的袖子,小口喘氣問道。
弗諼一下停住腳步,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那老頭沒追上來。
“沒有。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弗諼胡亂搪塞,伏荏染也不再多問,他若想說自會告訴她的。
才走幾步,伏荏染突然哎呀一聲,“排那么久隊,我都忘了給自己買一壺慕渠酒,都是被那人攪和的。”
“我買了。”
弗諼變魔術般從身后拿出一個小酒壺,輕輕晃了晃,傳出當當的水聲。
伏荏染想接,卻被他避開了。
“等晚上給你嘗。”
弗諼帶著伏荏染去了默芳坊,位置很偏僻,在暮城的最東邊,兩人騎馬近一個時辰才到。
沿途人流稀少,但不時能遇到一些華貴馬車,到了默芳坊才發現,那些華貴馬車都是朝這來的,不少錦衣華服的夫人小姐結伴往里去。
“這里就是默芳坊?聽說這的主人是個只和植物說話的姑娘,是不是真的?”
“小豐和你說的?”
伏荏染點下頭,弗諼道,“我也沒見過,不清楚真假,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伏荏染歡快的就要往里進,突然想到什么,回頭朝身后看,除了四個緊隨她的禁軍,不見田廣豐的身影。
“小豐呢?”
曲樓的時候還跟著呢,什么時候不見的?
弗諼拉著她的皓腕跨進了默芳坊門檻,“在里面,我讓他提前給我準備些東西。”
默芳坊是個碩大無比的花樹王國,最外面圍著一圈高墻,開了一個對開的大門迎客,瞧著像戶有錢人家的府邸,可里面卻大有乾坤。
默芳坊并非尋常府邸的結構,入眼除了遮天蔽日、眼花繚亂的花樹植被,不見一座房子,一間屋子。
到處可見郁郁蔥蔥的蒼天大樹,井然有序地分布著,夾送出一條條來往的過道,像一個個挺直威武的侍衛。
等到了夏天,必然會是個極好的避暑勝地。
伏荏染一路參觀一路驚嘆,她看到的最小的樹齡都在十年以上,百年古樹也是隨處可見。
往里走,視野之中出現了一片大花田,呈井字形被劃分成一塊塊獨立的花圃,每塊花圃都用竹編籬笆包圍著。
每一塊花圃也種著不一樣的花,有的花圃被油紙密密罩著,看不見下面是何品種。
各個花圃之間鋪出了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石板路,伏荏染行走在石板路上,在一塊花圃前蹲了下來,回頭拉住弗諼跟她一同蹲了下來。
“這才剛入春,這兒的茉莉就全都開了。”
伏荏染滿眼驚奇,瞧著那一大片的潔白小茉莉,上面沾著細小的水珠,像是剛被澆灌過。
“默芳坊的主人極擅培育花卉,總能讓花提前開,所以能吸引那么多客人來欣賞。”
“你帶我來這就是來看這些早開的花?”
弗諼寵溺的點了下她的鼻頭,“我有個禮物送給你。”
“什么禮物?”
弗諼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拉起她往花田深處走,越往深處人也越來越多。
伏荏染這才看見,花田深處還有一個大池塘,池塘中荷葉連連,朵朵圣潔的蓮花嬌艷盛開著,讓人一下子恍若提前進入了夏天,甚至能感受到習習涼風拂過肌膚的清爽觸感。
池塘邊佇立著一座草頂水榭,此時水榭上聚了許多人,圍著一張方桌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伏荏染走近才看清,他們是在參觀方桌上擺著的一盆植物,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半天,全都認不出那是什么植物。
細細的根莖上長著幾片圓鋸齒的翠綠葉子,齒緣有稀疏的小刺毛,此外便只有幾個還沒長開的花骨朵。
伏荏染對花卉了解不多,自然更不認識,反倒是被栽花的花盆吸引了目光。
那個花盆是品相極好的天藍釉,細膩瑩潤,精美雅致,便是當作擺件成列在屋里也十分地賞心悅目。
田廣豐瞧著周圍圍滿的好奇的客人們,警惕的護著桌上的花,小心別讓人碰。
這可是花了大價錢買的,足足一千兩白銀呢。
也不知道弗諼怎么想的,花這么多錢買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花。
平日看著不茍言笑,心機多的很,慣會討主子歡心。
不過這一千兩到底是他自己的錢還是主子的錢?
他一個侍衛能有那么多錢嗎?
“這就是你送的禮物?”
伏荏染詢問的看向弗諼,弗諼含笑閉了下眼睛,表示確定。
伏荏染湊近了那幾個花骨朵看了半天,鼻子皺了皺道,“怎么也該等花開了再送吧,這會看什么,看葉子嗎?”
田廣豐忍不住撲哧笑出聲,暗暗朝弗諼哼了一聲。
主子不喜歡,他廢再多心思都沒用。
旁邊好奇圍觀的人見正主來了,都七嘴八舌地問這是什么花,從沒見過。
這些人都是默芳坊的常客,愛好養花之人,所以常往這跑。
默芳坊的花卉十分齊全,他們大都認得了,卻從沒見過花盆里這一種。
弗諼笑著對上伏荏染好奇又期待的目光,賣了個關子沒有回答,跨步走到方桌后面,將伏荏染也拉到身邊。
“看好了。”
兩人站得很近,他微微躬身在她耳邊低語,伏荏染耳廓不自覺被熏紅了,羞赧地微斂下眸子。
與此同時,她沒注意到弗諼的手里多了一個小瓷瓶,悄悄往土壤里滴了一滴什么東西。
弗諼動作很快,不過眨眼間,小瓷瓶已經從手中消失了。
而剛剛還緊緊包裹成一團的花骨朵,輕輕擺動了根莖,慢慢綻放開來,像沉睡的仙子舒展開漂亮的羽衣。
“花開了,花開了——”
有人忍不住驚呼起來。
花瓣是純白色,中間有黃色的花蕊,小小巧巧的,秀麗純潔。
可還是認不得這是什么花。
“你是怎么做到的,它怎么會突然開花?”
伏荏染想要看地更仔細些,將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亮晶晶的眼睛望著弗諼,像是落入了一片星空,璀璨耀眼,好看極了。
弗諼也摘了面具,沉迷在那雙眼睛中,愣了一下,提起澆水壺往花盆淋了下去。
“小心——”
伏荏染抑制不住的低喊了一聲,花朵剛剛綻放,她擔心花朵太脆弱淋壞了。
然而緊接著她卻看到了更加驚艷的畫面。
小小的白色花朵淋了水,竟然漸漸變成透明,晶瑩剔透地像是琉璃一般,可以清晰看見花瓣上的莖絡。
所有花朵經過水淋都變成了透明狀,在細細的水流下輕微顫動,美得讓人不自覺屏住呼吸,似乎一不小心就會碎裂一般。
“太美了,我從沒見過會變透明的花。”
伏荏染興奮地拉著弗諼的袖子,眼睛舍不得從花上面移開。
“這也太神奇了吧。”
連總想給弗諼挑刺的田廣豐也忍不住驚嘆,確實太美了。
“這位公子,這花是你的吧,不知這是什么花?”
一位年齡稍長的婦人忍不住詢問,炙熱、驚喜的眸子寫滿了對這盆花的喜愛,似乎恨不得立馬把花抱回家,日日夜夜的欣賞。
弗諼嘴角上揚露出一個溫柔燦爛的笑容,一把摟住伏荏染的肩膀,將她攬在臂彎里。
“這是水晶花,送給我喜歡的姑娘的。”
弗諼的笑容瞬間讓眾人失神,他的話也打消了老婦人的念頭。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盆不知名字的植物上,沒注意到這位公子竟有一副如此絕色的容顏,讓姹紫嫣紅的花田瞬間失去了色彩。
有心性不穩的年輕姑娘雙手捂著胸口,失態地叫出聲,嬌顏羞紅,慌忙地用帕子擋住臉。
田廣豐被那叫聲驚得一個激靈,一下子回過神來,眼睛瞪得像銅鈴那么大。
弗諼方才說什么?喜歡的姑娘?
大膽,放肆,豈有此理!
一個沒根的侍衛竟然如此不知禮義廉恥、尊卑上下地調戲縣主,玷污縣主清譽,簡直是罪大惡極!
田廣豐光用眼神就把弗諼殺了千萬遍。
憋了一肚子問罪的話,卻不能立馬發作,否則大家就都知道了縣主的身份,縣主的清白也就徹底毀了。
弗諼突如其來的告白讓田廣豐氣憤難耐,如臨大敵,當事人伏荏染卻羞地將臉埋進了他的懷里,反應親昵而自然,絲毫不會讓人懷疑他們的關系。
兩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對金童玉女,十分登對,誰看得出他們實際上是主子和侍衛的關系?
伏荏染珍愛地抱著水晶花,悠然小步地走在石板路上,邊瞧著水晶花出神邊呵呵地傻笑。
臉頰上的兩朵紅云暈染到了耳朵,像是染了胭脂般嬌俏迷人。
田廣豐看著她嬌羞的模樣,胸口感覺堵著一口氣,無處發泄。
“主子,弗諼大庭廣眾下玷污您的清譽,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回宮后您一定要告訴太后,重罰于他。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妄想主子,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癩蛤蟆——
伏荏染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弗諼若是癩蛤蟆,定是世上最美的癩蛤蟆,比鳳凰還美。
“主子,小人知道您對弗諼侍衛很信任,很依賴,但他畢竟是下人,您可不能被他蠱惑了。您是金尊玉貴的縣主,未來夫君必然也是人中龍鳳,怎能與個侍衛有不清不楚的牽連。更何況,他還是個閹人。”
伏荏染眉頭微皺,不悅地看了田廣豐一眼,捕捉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苦澀,心又不由一軟。
這兩個字又何嘗不是刺痛了他自己。
從水榭出來,弗諼借口更衣,獨自去了一處鳥啼環繞的櫻花樹下。
時節未到,櫻花樹上剛剛冒出星星落落的小花骨朵,枝頭上掛著十來個鳥籠,一群鳥同時鳴叫,嘰嘰喳喳地有些吵人,倒也很好地掩蓋住樹下人的對話。
“太后從玄明臺離開后沒有回宮,而是去了戲樓聽戲。屬下已經派人潛了進去,一有消息就會來通報。”
莊主今日剛好穿了一身松綠長袍,在這綠意環繞的植物王國,倒是非常適合藏身。
他手帕掩唇咳嗽了一聲,問道,“殿主,屬下不知為何要看著太后?”
弗諼仰望著頭頂隨風輕擺的櫻花樹,再等半個月櫻花應該就長出來了,到時再帶伏荏染來,漫天花瓣紛紛灑落,她肯定會喜歡。
“每年都會有人拿著太后私生子的東西和她見面,你查清楚那個人是誰。”
莊主腦子一動,一下明白了弗諼的用意。
“殿主懷疑那人就是上次給我們傳信的神秘人?”
太宰在皇宮還有其他的眼線,瞞著弗諼。
上次上元節刺殺,若非那個眼線提前給莊主報信,莊主提早在仙客守候,也不會及時救下從樓上跳下來的伏荏染。
“屬下正好有此人的消息稟報,他托一個小乞兒送來一張紙條,讓我們小心春獵。”
“什么時候的事?”
“半個時辰不到。”
弗諼細細嚼著‘春獵’二字,半晌,不屑地哼笑一聲,聲音猶如沁霜的刀子,又厲又冷。
“太后果然沒打消殺伏荏染的念頭,我倒要看看,她又準備搞出什么花樣。”
莊主一臉肅色道,“春獵往年都在三月,今年卻定在二月中旬,顯然是想借著縣主的及笄禮生事,您千萬要小心。”
弗諼冷眼輕閉,嘴角噙著殘忍嗜血的笑。
他等著看她怎么找死,他會讓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敢打伏荏染主意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伏荏染在花田里逛著,走的很慢,怕弗諼等會找不到她。
走著走著,空氣里隱隱傳來悅耳的音樂,有琴、有笛、有琵琶,還有很多樂器,聯奏出悠揚、豐富的曲調。
她不自禁朝樂聲而去,沒走多遠就瞧見了一扇花門,門框上纏滿了紫藤,一串串紫穗飽滿優雅,隨風舞動,像是在熱情邀請她參觀里面的乾坤大世界。
伏荏染想進去看看,卻被門口的婢女攔住了,說這里是默芳坊主人的住處,外人不得入內。
伏荏染有些惋惜,卻也沒強求,轉頭要走,其中一個婢女瞧見了她抱著的水晶花,驚訝地開口問道,“這是我家主人才賣出去的那盆植物嗎?”
那個天藍釉花盆她記得,那些花骨朵怎么全開花了?
她家主人可是搗鼓了兩三年都沒能讓它開花。
伏荏染點了下頭,“是在你們默芳坊買的。”
婢女激動地朝花門內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不知小姐可否隨婢子見見我家主人?”
沒什么不可以的。
伏荏染也很好奇那個傳聞中只和植物交流的人長什么樣。
她偏了偏頭,跟著婢女邁步進了花門,身后的四個禁軍卻被攔在外面。
“這是我們主人的住處,不方便男人入內,請小姐見諒。”
伏荏染側頭看了田廣豐一眼,眼神詢問‘那你怎么不攔他?’
婢女笑而不語,一雙清亮的眸子十分靈動。
看來這個婢女瞧出了田廣豐是宮里的內侍,倒是聰慧機靈。
知道田廣豐是內侍,自然也就知道伏荏染是宮里的人,婢女對她十分恭敬,小心地在前領路。
花門內的布局不像外面一樣除了花就是樹,和尋常府邸比較相似,有正堂、花廳、廂房、后院等等。
伏荏染被婢女帶到了一處雅致的院落,進了院落,視野瞬間被一棵參天銀杏籠罩。
舉頭仰望,只能看見遮天蔽日的樹冠,斑駁的光線從樹葉間透進來,像夜晚天空中的點點星辰。
伏荏染驚地嘴巴都合不上,連連咋舌,這銀杏實在太大了,粗壯的樹干怕是得十來個成年男人才能合抱住。
站在樹下,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那是歲月的底蘊和厚重,在長久的歲月面前,每個人都是脆弱而渺小的。
伏荏染突然看見了主干頂端的一根分叉枝干上坐著一個少女,樹干太高瞧不清她的模樣,只見她手里拿著一根耙子樣的東西,在枝干上來回刮著。
耙子手柄很長,可以伸到枝干最前端的部分。
領路的婢女和院中另一藍衣女子交談了什么,藍衣女子便朝伏荏染迎了上來,行了個禮道,“您請稍等一會,我們主人馬上下來。”
藍衣女子仰頭看了樹上那個少女一眼,顯然那人就是默芳坊的主人,因只與植物交流,人送雅稱花仙子。
伏荏染往上伸了伸手指,好奇問道,“你們主人那是在干嘛呢?”
藍衣女子笑了笑,“給樹抓癢。”
樹還要抓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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