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聞言咬著筆桿子想:“許是天氣漸涼的緣故,嫂嫂可得多注意身子。”
沈氏摩挲了下嘉月的鬢發,和煦的笑道:“好——改明兒嫂嫂給你挑幾匹顏色花樣好的料子送來,二妹妹現也大了,是該好好地打扮起來了。”
又過了月余,臨近年底喜事多,張家托人遞過來一張拜帖,張家夫人為長孫擺滿月酒。
這天清早,嘉月在厚棉簾掛的馬車里晃了半個多時辰,下車就軟轎行到了二門,門口早有婆子等候著接人,引著一路走進去,進了一個寬敞的大堂屋里,許是因為來得早,賓客還未到全,張夫人坐在堂內上座,正滿面笑容地逗弄著嬰孩。
張家夫人性情言語爽利,又喜提風聞趣事,談吐風趣妙語連珠,在一眾夫人間人緣頗好。
“嫂嫂有心了。”嘉月看著一桌子東西,轉臉對旁邊吩咐道:“采苓,先賞了錢,再去顯云齋謝過大奶奶。”
“是。”采苓應聲。
只聽一聲外頭啪嗒脆響,接著是采萍的訓斥聲:“你這小蹄子,小姐房里的東西也是能胡亂碰的嗎?仔細你的皮!今兒個開始屋里灑掃的活兒也別做了,先去打掃院子罷!”
又招手道:“嘉兒,快過來見禮。”
張夫人喜說:“快來我瞧瞧。”
嘉月上前,身著一件月白緞織彩百花飛蝶袷袍,頭上簪了一支鑲蜜蠟水滴狀赤金釵,亭亭玉立,氣質端莊。衽斂緩緩福身,斂眉低目:“夫人安好。”
張夫人細細打量嘉月一回,笑贊道:“是個清秀標致的孩子。花園子里開了雅集會,下棋作畫,詩文唱和,頗得雅趣,你也去湊個趣兒罷。”
嘉月聽了應是,在兩位跟前福了福,微笑著退出去。
“我瞧這孩子舉止言談再穩妥不過的,性情溫婉知書達理,不抓尖賣乖的強出風頭,這才是大家小姐的做派!”
說罷,又悄聲問:“……可張羅人家了?”
話聽此處,容母登時明白了張夫人的意思,笑了笑,說道:“還小呢,且不操心這事。”
張夫人笑意晏晏地周全提醒道:“也不小了,好些人家十四歲便談定婚配了,你可得緊著點,倘若再晚一些,恐怕倉促之間,且找不到什么好人物來。”
“夫人這話很是。”
“我這倒知道一戶人家……不拘家世門第,還是容貌品行,都是好的,便說是個四角俱全的人物,也不為過了。”
容母笑問:“究竟是哪戶人家,說來我聽聽?”
張夫人面上愈發滿目春風:“謝家五公子,今年十八歲,現任五城兵馬司分副指揮使,容貌品行家世都是好的。”
容母聽了這一番話,倒是心下一動,自然承其好意:“張家姐姐有心了。”
“夫人說哪的話,來,喝茶,喝茶。”
一時又你來我往說笑了幾句。
這邊嘉月轉身出房后,便由一丫鬟引領著沿著抄手游廊過月洞門,逶迤行至一處欄桿圍合的庭園,七八個閨秀圍坐在亭中云石桌前,另一長條幾案上放著些品賞的器物和畫卷法帖。
侍立的丫鬟立即搬了個錦杌子來,又擺上了精致點心和蓋碗。
一緞服小姐輕嘗了口茶,笑言道:“往年的菊花都是黃色和白色,今年倒開了不少紅色紫色的,瞧著這樣艷麗熱鬧,跟春日里似的了!”
嘉月聞言望了眼壇間的秋菊,淡淡一笑。菊花之美,在于氣韻風骨而非顏色,紅紫一流雖是名貴鮮艷,到底是失了風骨的,遠不如白黃之色清冷孤傲。
旁座的少女偷瞧了嘉月一眼,瞧她容貌秀麗,通身氣派不凡,便坐近搭話道:“妹妹眼生的很,不知是哪家的?”
嘉月轉過頭,那姑娘圓臉杏目,十五六的年紀,留著齊眉穗,生的嬌俏可人,一派天真。
“容家嘉月,姐姐安好。”
“原來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妹妹看著乖巧,便喚我一聲葉姐姐吧,我也想有這么個溫柔標志的妹妹呢!”
嘉月抿嘴笑了一下,佯似靦腆地低下了頭。
“我瞧你衣裳上繡的花樣甚是新巧,這料子……瞧著是繡隴坊的罷?”
“葉姐姐好眼力,這正是繡隴坊的衣料刺繡。”
葉小姐本有親近之意,聽見這話更是歡喜,笑瞇瞇地將她跟前的一碟糕點推了過來,“喏,妹妹嘗嘗這菱粉糕,又軟又甜的,菱角在這天兒里也算個稀罕物了。”
嘉月見她一番熱情也不好推拒,拿了一塊糕點吃,點頭道:“很是清甜軟糯。”心下不免好笑著想這葉家小姐約莫是個健談的。
不遠處圍坐的幾位華服少女不知說到了甚么,便都笑鬧起來,其中尤以一嬌笑聲最有穿透力,葉家小姐撇了撇嘴,轉過頭來輕聲說道:“這蘇家小姐可好人緣。”
容母獻上賀禮,見旁邊一個奶娘抱著用‘富貴平安’紋樣的大紅棉綢襁褓,只見那嬰兒手腳蓮藕般的白白凈凈又胖胖乎乎,煞是可愛。
容母走近看了看,忙笑著恭賀道喜:“張家夫人好福氣呀,這娃娃瞧著喜人得緊,我今兒特帶了一個赤金如意長命鎖,就當是我這做長輩的見面禮了。”
嘉月撿了幾匹月白、湖藍、天水碧的,容母嫌她選的顏色太素凈寡淡,又給她挑了幾匹海棠紅、藕荷、雪青、丁香色的鮮亮顏色。隔天又吩咐人去萬寶閣打了一副全套的金鑲紅寶石的頭面,笑說著姑娘家大了,正是該打扮侍弄的年紀呢。
沈氏聽聞后也送了一副上好的赤金纏絲的金頭面來。“原是我近日身子不適,倒是疏忽了,二妹妹莫要怪我。”
山月居內,嘉月拈了一顆新鮮的脆棗咬著,翻撿著桌面上各色時新的綢緞衣料。
嘉月面色微微發紅,但與沈氏平日里相處的極好,遂盈盈笑道:“那我就厚顏謝了嫂嫂了。”
汀蘭嚇得唯唯諾諾的應著,不住地抹著眼淚。
今日容母請了繡隴坊的師傅過來量體裁衣,繡隴坊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手藝織工都沒的挑,皆是上品,京城里大戶人家每年都早早定下了衣裳。
采苓皺起眉,看了眼主子臉色,“這幾個丫頭到底年紀小了些,辦事不夠穩重。”
嘉月點了點頭,放下燕窩盞肅了肅面容:“如今這幾個小的也一日日大了,該知曉的也要知曉,一言一行尤要舉止行當,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間可大可小,萬不可日后亂了規矩犯了大錯。這些個事我也不好親自指導叫罵的,你是個穩重的,岑媽媽也信賴你,你只替我好好提點管制著就是了。”
采苓是個聰明人,一想就明白了,她認真地點點頭:“奴婢聽明白了。”
嘉月正在書案上抄寫字帖,見沈氏來,忙叫采苓端了茶水點心上來,“嫂嫂說哪的話!嫂嫂是哪里不舒服?可要請個郎中看看?”
沈氏笑說:“無事,你安心罷,左不過食欲有些不佳。”
兩人說說笑笑,直到申時方才散了。
沒兩日,沈氏果然送了好些布匹、首飾過來,具是極精致的東西,一瞧就是用了心的。
“下去罷。”嘉月一揮手,淡淡道。
采苓端了茶盤靜靜退出屋去,冷著臉將四個小丫頭都點齊了訓斥敲打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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