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立于門口,聽著皺起了眉頭,輕喝道:“你們有幾個腦袋敢議論朝廷之事?這是你們該議論的麼!回頭自去領二十手板,若下次再聽見你們嚼閑話,我定稟報了岑媽媽去!”
四個小丫頭立馬束著手腳垂首而立,額上逼出涔涔冷汗,岑媽媽的鐵腕手段她們也是知道的,要是讓她知曉了,她們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采苓接過她手上的冬衣,笑道:“你先去暖一暖,一會再回屋添件衣裳。”
采萍三兩步走到暖爐旁搓了搓手,復又笑容滿面地笑說:“這幾日京城里好生熱鬧,先是聽聞司南伯爵趙家的嫡次子要聘左僉都御史葉家二小姐為妻,嘖嘖,這葉家小姐真是極好的福氣,可真羨煞旁人了。
采苓一怔,斟酌思索了一下:“這門第……”
數日后,宮中便頒下一道旨意。大意是陛下一向以仁厚自居,感念寒門學子數年苦讀之辛,特下令讓這一屆應試學子一月后于貢院重新科考,由陛下親自下派官員監考,考卷當堂審閱。
暫且不提陛下如何懲處背后的一干人等,此旨一出,底下科考的仕子們都是很喜聞樂見的,陸家也忙著再次備考的各項事宜。
嘉月倚在暖閣窗邊,順手取過案幾上一本書來看,翻了幾頁,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據說伯爵府娶親那排場,嘖嘖,可是好生的富貴闊氣,家里擺了三日的流水席,又是唱堂會,邀雜耍,光是鞭炮都放了好幾十筐!喜婆丫鬟撒了一路銅錢果子,一路吹吹打打,極是風光熱鬧!”
采苓聽著她喋喋不休,一回頭卻見主子雙目直愣愣的怔怔出神,遲疑片刻,輕喚道:“小姐?”采萍聽見也停下了聲,察覺到自家主子的異樣。
嘉月垂下眼皮,心里沉墜墜的,輕聲說:“近日里若有邀貼來一應都拒了,對外就說我受了風寒一直病著。”
直至此時,她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她與辰王的相遇,實在太過偶然,偶然得只要少了那一次河邊的機緣,或許這一生誰也不認得誰,他們之間的地位相差太大,從來不可能有什么交集。醉過方知酒濃……酒能醉人,但人不可自醉。
兩個丫鬟目光交錯,俱是一般驚詫。外頭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一場秋雨過后,天愈發的冷了,人也犯懶著不愿動彈。如是幾日過去,接連來了兩樁喜事。
一樁是貢院重考,這一次的考試監考甚嚴,真可說是針扎不進水潑不入的。等到揭開糊名唱榜的時候,陸思齊依舊名列在榜,陸母樂的合不攏嘴,當即封了份厚禮過來。
另一樁喜事是沈氏處。
原是沈氏先前懶懶的總沒什么胃口,覺得膩膩的吃不下,近日又極愛吃酸,一口氣能吃二十多個杏兒,月信又有兩個月沒來。經久服侍的媽媽瞧出了名堂,稟明容母后打發人去請了郎中診脈,果然得了喜訊,郎中確診沈氏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這可是件大喜事,容母重賞郎中后,又施粥舍米齋僧布道以修福慧,闔家大小皆賞了一個月的月錢以示同喜。
晌午日頭晴暖,顯云齋內,沈氏小腹微凸,斜倚在榻上看書打發辰光。外面丫鬟通報:“二小姐來了!”
嘉月抱著小手爐進到里間,穿著一件蜜粉色鑲銀絲蓮花的緞面小襖,見小幾上放著本書籍,遂問:“嫂嫂在看書?”
沈氏溫和一笑,“二妹妹快坐。我也是無事可忙,左不過是打發時間而已。”
“嫂嫂這兩日身子如何?胃口可還好?”
“你瞧這才兩個多月,腰就粗了一圈,身子也笨重了,胃口也不如往常好些。”
嘉月笑著擺擺手,丫鬟立即端了兩個小捧盒上前來。
“嫂嫂懷孕不愛吃膩的,我特意帶了藕粉桂糖糕來,口味清甜,還有一碗羊奶山藥羹。”
旁邊的媽媽端上了茶點果子,含笑著說:“今早大奶奶咳嗽了兩聲,二小姐這碗羊奶山藥羹可來得及時。”
沈氏笑嗔著瞥了媽媽一眼,“哪里就這么金貴了。”她輕撫著肚子,眼神中喜不自禁的滿足。
嘉月端直起身子,故意正色道:“嫂嫂如今是金貴之身,當然一坐一行都得仔細穩妥,更是別著了風寒!”
沈氏扶著案幾輕笑起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道:“眼見著果真是大姑娘了,行事愈發周全起來。好好好,都聽你的。”
“這是我第一個侄兒,我要親自繡一個虎震五毒的肚兜,讓我這小侄兒辟邪納祥,歲歲平安的。”嘉月笑吟吟道。
“你繡工精細,花樣又新奇,自然是好的。之前你送我的香囊被我娘家妹妹看見了,十分喜歡,硬要奪了去……”正說著,沈氏轉過頭去用帕子捂住嘴干嘔了幾下,臉色也青白了幾分。
嘉月見此起了身告辭,笑道:“時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嫂嫂好生保重自己,且莫累著了。”
沈氏用帕子掩著嘴略點了頭,“二妹妹慢走。”又命一旁的貼身丫鬟送二小姐出去。
今年的秋兼著時斷時續的雨,日子便在這樣蕭條綿長的陰雨天里如水般淌過了,空氣里帶著厚重寒意,厚厚軟軟的棉衣也上了身。
展眼到了年下,陡聞陸家派人來報喜訊,傳來淑然定了親的消息,原是月余前明家請了媒人前去陸家納采求親,再于宗廟卜問合對了兩家八字,得了吉兆,兩家按照舊俗交換了文定之禮,此事才算真正定了下來。
聞訊后,容母給置辦了一份厚厚的禮——各色上等絲綢十匹,織錦緞十匹、云錦十匹、蜀錦十匹、各色絹紗十二匹。白玉點翠金絲三鑲福壽慶如意一柄,白玉鴛鴦扣一對,富貴纏枝白瑪瑙碗一對,白玉和合二仙擺件一尊,赤金蓮花翡翠珠鐲兩對,銀葉絲纏繞翠玉鐲兩對,翡翠、珊瑚、珍珠、寶石各式雜簪二十二支,還有一只赤金嵌翠寶的盤螭項圈。
翌日一早,便打點馬車,帶著嘉月去了陸家。
采萍不以為然地擺手一笑道:“門第攀不上沒關系,八字匹配得上就好了,還怕沒人愿意巴結這門親事?據說趙家曾請了高僧算過,兩人八字兒是天作之合,你說怎么就能這么巧呢……還有啊,這事剛過沒兩日,辰王府也抬了位姬妾進門,聽人講,這是蘇大人親自舉薦的呢!欸喲,果然這鬧熱事兒都湊一起去了。”
嘉月手中一頓,耳垂上的翡翠墜子輕輕蕩著。
“你說那潑才,真是害人的緊!現許多來京趕考的學子都叫苦不迭,如今那些驛站會館客棧甚么的,都是漲價的離譜,所費不貲還難以安心讀書。”
“聽說陛下一怒之下,命他族內三代不能參加科考,如此一來,他家科舉仕途之路算是斷絕了。”
天際,一陣悶雷低低的碾過,眼看就是一場大雨將至,迎面的風帶著蕭瑟和涼意。
如今人人說得火熱的,正是秋闈考場******一事,這樁事傳的沸沸揚揚,愈演愈烈之下,竟傳到了宮中陛下的耳朵里,陛下龍顏大怒。
采苓端了一個嵌螺鈿茶盤掀簾進來,瞧嘉月倚在窗前,忙幾步趕了進來:“小姐,近日你精神差了很多,這兒正對著鳳口,再坐下去可要著涼了,喝碗熱乎乎的花生酪罷。”放下茶盤,又將搭在熏籠上的衣裳拿過來替嘉月披上。
屋內,碧桃鋪平了床褥,紅杏支了毯子在熏籠上烤著,芳芷、汀蘭提了小熏爐在暖閣里慢慢的熏著,幾人低聲閑說著最近京城里發生的一樁大事。
嘉月回過了神,攏了攏衣裳,起身說:“關上窗罷。”
閣中暖洋,嘉月執勺輕輕攪著雪白細膩的酥酪,點點桂花點綴其間,滿口細膩香甜。
采苓端起瓷碟,“這是廚司新制的山楂糕,酸甜開胃的,這兩日我瞧著小姐胃口不好,小姐嘗嘗?”
“竟如此嚴重?”
“哼,依我看,還是陛下慈仁呢。”
此事事關社稷朝綱,吏治法度,文官御史們更是紛紛上奏,陛下即刻下旨命大理寺徹查此事。
經過大理寺一番抽繭剝絲、深挖徹查之后,終于找到消息傳出的源頭,原是一蔣姓學子,出身貧寒,自覺才氣斐然,因考場發揮失利落榜,于妙音坊醉酒后胡言亂語,大肆揣測考場不公之事,然而說者無心,卻有人認真把這一番話放在心上,過后果然生了一番風波。
嘉月應了一聲,又慢吞吞喝了一口酥酪。
外頭簾子打開,采萍捧了各色冬衣若干,還有幾件極好的毛皮褂子,縮著脖子呵了口氣道:“好凍呀!這是大奶奶處剛差人送來的冬衣——呼,這天兒可下一場雨就越冷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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