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月余,天氣越來越熱,園中的石榴花開了敗了,結出了小小的果實。
午后院里靜悄悄的,時值盛夏,天氣炎熱,她也不愛眼前人多,索性只留了采苓一人從旁伺候著。旭烈的陽光透過新糊的淺碧色紗窗,照在書頁上,嘉月坐在桌前看閑風雨文學內置了冰盆,風吹冰融涼爽宜人。
“那年明家老夫人壽宴,我就瞧過一回!那明二公子呀,其他不說,光是那一分品貌才學,言談氣度,便是極不錯的!你看三姑娘性情好容貌好,果然是極般配的。”
淑然聽了一陣,面頰越發緋紅,不覺嬌羞模樣兒的垂下臻首。
又一年輕媳婦笑言說道:“欸喲喲,這會子就害羞了,等到正日子入洞房,可怎么好呢?”
紅杏一面應是一面悻悻然的退下了,嘉月抬眼看著紅杏的身影,若有所思。
到了七月末,陸母已籌備了大半年,幸好兩家早早預備開來,這會子倒也從從容容,并不覺忙亂。陸家從庫房中拿出早年積存的木材來,至明家丈量房屋,打造家居。至于出嫁時的陪嫁之人,如今伺候在淑然身旁的幾個丫鬟都是頂頂忠心伶俐的,自不必多說,另外再陪送兩房人,等淑然嫁過去后在門上聽差,幫襯著管理。
乃至八月初,這批家具才打造妥當了,又過了幾日,乃是新婦曬妝之日。這日明陸兩家的親朋好久一早便得了消息,上門來拜賀,只見麗景軒院子里擺著上好木頭打造的嫁妝箱籠,外頭涂著一層喜氣洋洋的紅漆,一派富貴新意。
嘉月看了一圈屋子里堆滿的各色喜慶物件,故意拿目光挑弄淑然,只把她看得滿面紅暈才笑說:“妹妹先賀姐姐良緣之喜了,祝姐姐琴瑟和鳴,花好月圓。”
淑然水盈盈的雙目薄怒輕嗔地橫了她一眼,只是那眸子里漾著三分嬌羞,三分歡喜,實在沒什么殺傷威力。
“姐姐如今要出嫁了,我這心里又是高興,又是不舍的。”
淑然自然是知曉她的心思的,親密地握住她手道:“好妹妹,我也是舍不得你的,這段日子老沒見著,我心里總惦記!”
“你惦記著我,我自也惦記著你。”嘉月湊過去悄聲道:“我悄悄與大嫂嫂打聽了,大嫂嫂身邊的孫媽媽說,那明二公子斯文正派,文質彬彬,又懂情勢通人情,堪稱個四角齊全的人物。果然嬸嬸的眼光向來是不差的。”說罷,還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淑然到底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心中也難免存著些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心思,聽嘉月這番一講,心下倒安定很多,對未來有了更多的期許。淑然含羞帶笑,纖指點在嘉月光滑飽滿的額頭上:“你這樣做,叫嬸嬸知道了,定要怪罪你不守規矩。”
嘉月捂著腦門,狡黠地眨眨眼:“所以呀,姐姐可得幫我瞞著母親才是,咱們現在可是一根繩上拴著的螞蚱了。”
淑然聽了這話,不禁笑罵一聲:“嬸嬸說得沒錯,你呀,果然是個鬼機靈!”
到飲宴這日,容家一早便預備上賀禮前去道喜,陸府門前轎馬簇簇,絡繹不絕的。一時賓客至前廳,女眷引至后院,陸母忙著張羅喜宴,款待賓客堂客。
一徑來到麗景軒,火紅的嫁衣掛在烏木的架子上,請來的雙福太太正為淑然絞臉上妝。這全福太太也是有講究,要父母公婆健在,而且兒女雙全的。只見她動作極為麻利地就給淑然絞完了面,簡直嫻熟至極,又利索的敷上了香膏。
嘉月在一旁看傻了,早就聽人說起過,新娘子絞面的時候是極疼的,只是見淑然面上并未有十分疼痛的表情,不由得暗暗佩服這位太太的手法高超。
那全福太太也是極懂得討口彩的,在涂涂抹抹間不斷說著哄人高興的吉祥如意好兆頭兒。又從紅漆描金的托盤上拿起簇新的紅木梳,開始梳頭,邊梳邊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一時梳過了頭,又換上了鳳冠霞帔,站到妝鏡前一瞧,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秀氣天成,姿容窈窈。
全福太太上下打量一番贊道:“小姐好俊俏的樣貌!必是個有大福的。”
淑然神色含羞,那一身大紅嫁衣更襯得人面若桃花,嬌艷動人。
在過得一會,陡然聞見前院兒忽的嘈雜起來,遠處傳來鑼鼓絲竹聲,丫鬟通傳說是明家的迎親隊伍已經到門口了,一時里間兒的女眷們都跑到屋門口去看。
趁著間錯,大丫鬟白苓端來了一碗紅棗桂圓粥,“小姐快喝點粥罷,新娘子上了花轎之后,就不能再吃東西了,要餓上那么長時間,可有多難受啊,況且現在天兒還早,今兒還有的鬧呢。”
嘉月也在旁笑說:“姐姐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也好積攢些精力。”
淑然一想,她從今兒天色微明折騰到現在,也真沒吃過什么東西,這會子倒也覺著有些饑腸轆轆,這么想著,便接過碗來,喝了兩口甜粥。
今兒乃是正日子,迎親隊伍想進來可不容易,明郁命人撒了極豐厚的紅包兒,好幾首催妝詩傳了過來,好容易過五關斬六將,眼瞧著吉時將至,堵門的一眾人又笑著索要了一回紅封,才開了門栓放行,霎時間守在門口的迎親隊伍蜂擁而進。
淑然被長嫂葉氏扶著走至正堂叩別父母長輩。陸母見女兒一身嫁衣款款而來,兩眼一紅,不停地抹著眼淚。吃過了女兒女婿敬的茶,新人聆聽教誨后,眼見吉時將至,新娘便蓋上蓋頭,迎上了花轎,一時間鑼鼓喧鳴,鞭炮齊鳴。瞧著大紅隊伍緩緩離去,陸母在府門口哭濕了帕子,陸父也有些眼酸。
吃過了筵席,容家一行人乘了馬車回府。
嘉月早已習慣了家中清凈日子,今日驟然忙亂起來,這一整日的熱鬧寒暄,至晚家去時,早已是神疲力倦。丫鬟早就備好了解酒酸湯和熱水毛巾,洗漱后,早早便歇下了。
哪知到了半夜的時候,沈氏發動了。
淑然聽了,不禁再度臉上發燒,更是低下頭去擺弄著手絹不言不語,像個鵪鶉似的。
眾人略坐了一會,又寒暄了些吉祥趣事,女眷們便回上房喝茶閑話,嘉月則留著陪淑然說會子貼心話。淑然眼見房里沒人了,面上的紅熱倒是退了些。
大戶人家里,自來疼女兒的人家都會讓女兒多留兩年,女兒們多是在十五六歲議親,十七八歲出嫁,若是平民間,生計艱難,十二三歲成親的大有人在,身子還未長成便要生產,活生生虛耗壞了身子,一尸兩命的也不在少數。
容母點了點頭,撫掌關切道:“這婦人生孩子到底是兇險事,還是得萬萬小心。待孩子健康出生了,咱們容家須得去寺廟還愿,幫菩薩重塑金身。”又叮囑沈氏好生吃安胎藥,千萬別憂慮害怕存在心里云云。
“一應事物可都準備妥當了?”
翻過了一頁書,頭未抬,吩咐采苓道:“天兒熱的很,你再去拿些井水湃過的果子來。”
一時眾人至麗景軒看過了嫁妝,又添了妝,湊個熱鬧應景之意。
岑媽媽聞言忙笑回:“回夫人的話,穩婆和一應人手都準備好了,剪子,銅盆,棉布,被褥等事宜也早早備下了,我都細細查檢過了,無一不妥的。”
眾女眷略坐下,當中便有一婦人口內一面向陸母道喜,一面道:“夫人好福氣啊,得了一個貴婿!”只是言語間倒有些酸溜溜的。
眼見這可是門好姻親啊!陸家是清流人家的面貌,一娶一嫁尋的親事都是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戶,清流世家,子孫又皆有功名在身,仕途前景一片光明。本身姻親之事,就是兩個家族守望相助相得益彰,恰如極富極貴的去找有權有勢的,武官家族又總想與清流文官搭上關系。日后因著情誼,礙著名聲,打斷骨頭連著筋,可不是無形中極強盛的依仗麼。
思及此處,一番盤算計較下,那婦人又揚起笑容恭維道:“三姑娘福氣好命格兒好,我瞧著這通身氣派不凡,長得也端莊柔順的,如今又嫁去了書香仕宦大族,真真福緣深厚,可是羨煞我們了。”
嘉月在一旁聽著,也湊著打趣:“母親和嫂嫂思慮周全,那我只管等著看小侄兒了。”
聞聽此語,眾人掌不住的笑了,容母指著嘉月笑罵:“你個猴頭兒。”
采苓擱了繡花繃子,應聲去了。未過一會,步履聲從廊中匆匆而來,紅杏興沖沖地捧了個托盤挑簾而進,殷勤道:“小姐,這是繡隴坊新裁了的新衣,料子是江南來的青云紗,又涼爽又軟滑,小姐明日穿著定然光彩照人!”
嘉月瞥眼瞧了眼,又轉回了書頁上,眉目淡淡道:“既又不是我出閣,要穿什么新衣,去把我常穿的那件月白色衣裳拿來。”
陸母笑著謙辭,其余女眷們也不傻,雖是心中羨慕也不會表現出來,只左一句右一句的愈發恭維起來。
“我瞧夫人這話很是,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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