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月轉過頭去,只見沈氏并兩個丫鬟緩步走來,欠了欠身道:“嫂嫂這是去哪?”
“原是想給母親請個安,竟巧了,碰到了妹妹。”沈氏扶起她,半含了笑意試探著問:“二妹妹身體好些了麼?難得肯出來走動,別再著涼了。”
嘉月點一點頭,笑著問:“媽媽怎么不在里頭伺候?”
“夫人在里間兒午睡。”
“我來得不巧了,本是想來給母親請個安的。”
沈氏見她心結疏解,略略歡喜了些,“二妹妹如此想,我也安心了。”
嘉月上前挽住了沈氏的胳膊,笑容多了些親近:“多謝嫂嫂總想著我,還費心替我開解心事。”
“傻妮子,都是自家人,說甚麼見外的話!秋寒已起,以后出屋該多穿件衣裳。”說罷,把她鬢邊的額發攏了攏,嘉月只嘻嘻的笑了一陣。
進了屋,容母正半躺在紫檀木折枝梅花貴妃塌上,剛剛醒神的模樣,鬢發微松,旁邊的紫金熏爐里燃著香料,熏得甚是好聞。
嘉月上前兩步挨到跟前坐下:“母親怎么醒了?方才睡得可好?”
“不過是午后小憩一會子。”容母攬住嘉月,摩挲著她的手道:“今兒個怎么出門了,你身子尚未大好,也不怕著了風。”
“早無礙了,現在一頓可以吃兩碗飯!”說罷,又伸出兩個指頭來晃了晃。
容母被她逗樂了,呵呵笑了一會,又說道:“宮里派人傳了消息,過兩日,欽天監的大人會來府上交換庚帖。”
終究是未出閣的少女,嘉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低聲道:“女兒全憑父親母親做主。”
容母聽了,又是笑,又是疼,她沉默了少許,這才看著嘉月問:“你屋里那幾個丫頭,你有甚么打算?”
“也全聽母親的安排。”嘉月從諫如流道。
“今日你還是府上的二小姐,來日便是辰王妃了,出了門子嫁了人,大大小小的事母親再也不能替你拿主意管事兒。這事,你自己拿主意。”
嘉月怔怔,蹙眉沉吟了會子道:“依我看,紅杏年紀也到了,老子娘也在替她撿尋著人家,她既有這心思,強留了反倒不好,不若放她出府自行配人,再添上一份嫁妝,也好全了這一場主仆情分。至于余下幾個,我也答允過她們,若有了甚么好的去處我定不會攔著,且看她們自己的心意罷!”
容母贊許的一笑,輕撫著她的鬢角:“你能這么想,就說明你會盤算了。下人若是生了二心,便是用不得了,當差伶俐最好,但更在忠心二字。管理內府要有章有法,寬持有度,不能懶惰管教寬縱了下人,也不可叫他們寒了心生了怨懟,其中分寸拿捏,便得你自己考較了。”
嘉月聽了,想了想,又緊蹙了眉頭,憂心道:“那謝家呢?就怕惹惱了謝夫人,到時候結了仇。”
容母神色高深,半譏半笑:“不會,謝家雖有攀親之意,但從未明說,兩家不過是尋常往來罷了,何況賜婚是圣意,謝家不敢有閑話,他家……算了,不說也罷!他家的事你不用去管,你只安心備嫁,莫要操心這些閑事了。”
嘉月似懂非懂,“是,母親。”兩人談興頗好,又樂悠悠的說了會子話。
辰王府。
“我聽說,你向陛下求了道圣旨?”
辰王淡淡然抿了口茶水,不疾不徐道:“前幾日去廟里點長明燈,瞧油燈里的火星直爆,我思來想去,恍覺是母親想讓我成婚立家了。”
徐允章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半響緩過了神來,作罷地端起茶杯:“今日不點茶,該煮茶了?”說罷吹了幾下,忽覺鼻尖一股梅香隱約,十分詫異了問:這茶是梅花泡的麼,怎么一股子梅香?”
“前人善以梅枝雪水煎茶,活水活火煎煮茶葉,茶湯溫和,更宜養生。”
茶湯入口過喉,果真甘甜清冽,余香悠長。徐允章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甕澄雪水釀春寒,你從前是最不在意這些的。”
辰王眼中閃過幾絲笑意,自喝干凈了杯中的茶,“自是有了讓我修身養性的人。”
徐允章砸吧了一下嘴巴,實覺牙酸,心中不免腹誹今后這辰王府得少來了,他這孤家寡人的實在聽不得這些。
門上“篤篤”兩下響,小廝在門外恭聲稟告:“王爺,萬寶閣送了東西來。”
辰王淡然揚聲:“拿進來。”小廝應是,輕手輕腳進來,躬身將一個錦盒奉上,又欠身退了下去。
徐允章靠過來,略一端詳:“這是何物?”
打開錦盒,里頭是一塊雕琢精致的白玉雙魚玉佩,一分為二,雙玉相合為一玨。腦中浮現她笑意繾綣的模樣,那按抑在規矩下的喜笑薄嗔,活色生香。他嘴角抿著絲笑,眼中是不藏不掩的愉悅:“是拿來送人的。”
徐允章訝然地看向他,但是很快微笑著注目著他道:“你做事,一貫心中自有定數,當日我只覺得你對哪家的小姐動了心思,可此時我才驚覺,你不是簡單的動動心思而已。”
辰王眸光悠悠地漫看他一眼,輕描淡寫道:“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和她比。”
徐允章朗聲大笑起來,戲謔道:“瞧你素常冷靜自持,美人入懷也不為所動,渾不似易被凡塵色相左右的俗男子,如今倒也甘之如飴了。”
頓了頓,眸底漸起波瀾,打了個機鋒,“晴熱許久,終于要有一場大雨了。”
三日后,前院。
丫鬟恭敬地端上點心茶水,便一齊退下了。容父遞上一個大紅灑金的封子,“這泥金庚帖上是小女的生辰八字。”
欽天監的宮正大人接過帖子,翻開略略一瞧,眼中浮現滿意之色,笑著捋捋胡須說道:“下個月十五便是上好的日子,辰王府會在那日提親下聘,請容大人提前預備啊。”
容父亦謙和而答:“多謝大人相告。”
十五日一大早,一隊騎著高頭大馬的領著下人抬著一箱箱紅綢扎點的紅木箱,一行人吹吹打打的朝容府而去。
門房下人一路小跑進內宅,稟告道,辰王府的管事送聘禮來了。
容母帶著丫鬟婆子還沒進到堂內,就已經見到聘禮一箱箱地排成了長隊。為首之人,身著青衣,帶一頂木瓜心攢頂頭巾,似個管事模樣,瞧見容母等人,忙躬身行禮恭敬道:“容夫人安好!今日辰王府特來送聘,禮聘貴府千金,恭請應允!”
容母由岑媽媽扶著坐到上首,頷首應允,“允。”
那管事見容母點了頭,拿出一本聘禮單子,清了清嗓子,開始高聲誦念:“主禮北雁一雙——”
“副禮聘金一千金,九翟珠翠花釵鳳冠一只,各色上等絲綢一百零八匹,各色彩緞一百零八匹,云錦蜀緞一百零八匹,香云紗一百零八匹,織金彩瓷瓶四對,聯珠寶瓶一對,沉香玉如意一對,岫玉如意一對,赤金嵌明珠鳳簪十八對,點翠金絲團鳳釵十八對,赤金累絲龍鳳鐲十八對,雞鴨牛羊等發物不計,鮑魚、蠔豉、元貝、冬菇、蝦米、魷魚、海參、魚翅和魚肚外等海味不計,另有三牲、魚、酒、四京果、四色糖、茶葉芝麻、米等不計……”
那管事喊一樣便有下人搬進來一樣,放下后行禮躬身在旁候著,等一樣樣都呈進來后青衣管事才合起手中的聘禮單,遞到容母面前恭敬的說道:“聘禮單在此,請夫人過目。”
容母接過單子,瞧著那堆山碼海的聘禮里頭還有些皇宮大內的物件,尤其那珠翠步搖冠可謂琳瑯滿目,熠熠生輝。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點頭,淡淡笑道:“管事的辛苦了,下去吃盞茶吧。”
“謝夫人!欽天監的宮正大人正與容大人在前廳吃茶,小人就不久留了,還得趕著回府稟告王爺這喜事呢!”
容母朝身旁的岑媽媽看了眼,岑媽媽掏出一個紅綢子包的東西,里頭是一把金光燦燦的金錁子,“這點子心意,就當是請管事的吃茶了。”
管事笑瞇瞇的鞠躬作揖,忙不迭的謝了,又連說了好幾句吉祥話,才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瞧著辰王府這聘禮,倒是上了心的。”岑媽媽笑了說道。
容母似是贊同地微點了頭,又重重哼了一聲:“誰也別想虧待了我的嘉兒去!”
屋里傳來容母低低的聲音:“嘉兒,進來罷。”
岑媽媽聽了笑說:“姑娘快進去罷,我給姑娘沏碗熱茶來!”
采萍舉手指著:“小姐你瞧,水邊的木芙蓉開的正好呢。”
嘉月循著望去,叢叢木芙蓉投映在池水中,波光花影,相映益妍。風從池面吹起鬢角,她嘆道:“朝開而暮落,其為生也良苦,與其易落,何如弗開?”
甫是深秋時分,采苓領著兩個丫頭去采些桂花做釀,采萍瞧著外頭秋光晴好,關切地提議道:“小姐這幾日臉色蒼白了不少,也該在太陽底下走走,身子也能松泛些。”
“謝嫂嫂關心,已無礙了。”
正說話,一個婆子匆匆上前來稟道:“大奶奶,寶哥兒哭鬧不止,怎么也哄不住,奶媽也沒了法子!大奶奶,您快去看看吧!”
嘉月因心情郁結之故,在屋里躺了幾日,神情仍有些懨懨的,也不耐身后跟著三五個丫鬟,索性只帶了個采萍。秋意漸濃,云疏澄湛,兩人順著抄手游廊一路行去,院中景致山石磊落,風光極好。
沈氏面色一下慌張著急起來,嘉月也忙忙道:“那,那我也……”
“二妹妹別擔心,想是寶哥兒剛吃過奶又鬧了起來,她們一驚一乍的,沒事,妹妹安心逛會園子,我回去看看就成。”沈氏笑著接口,撫慰的拍了拍她手,才領著丫鬟婆子快步離去了。
采萍疑惑了問:“大奶奶怎么不讓小姐去瞧一眼啊?”
“小姐在說甚麼呢?”采萍疑惑問。
聽到身后一道聲音遠遠傳來:“花之一日,猶人之百年。花開花落之期雖少而暫,猶有一定不移之數。”
“如今見你氣色既佳,我也能放心些。”
嘉月看一看碧藍天色,笑容未散,臉色又轉黯淡:“大約是家中父母親太過恩愛,總叫我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該是父親那樣的。婚姻大事自然是聽父母親長的,哪該有這么多計較。”
嘉月看她一眼,輕輕含笑道:“你這個呆子,大嫂嫂是看我心結剛紓,身子還虛,不忍我再煩心操勞。走,咱們去給母親請個安罷。”
來到正屋,遠瞧見岑媽媽正站在廊上,媽媽一瞧見她,笑道:“二姑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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