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莊王回東宮,康王回桓王府,微飏則由甄三九和石磐陪著到外頭散步,等著端方帝回來。
接到甄三九的眼神,石磐慢下腳步,順便看著周圍。
“小娘子,小人有件事,想請小娘子幫忙。”甄三九的氣質又恢復成了殿中省大總管。
微飏隨意地點點頭:“說說看。”
明天就是臘八,今年不然在自己家里泡個臘八蒜罷?等初一吃完餃子,拿來捉弄一下那個傻哥哥……
微飏多少有點兒心不在焉。甄三九低著頭,假裝沒發現——不然,他怕他就沒勇氣說了。
“小人的出身,想必小娘子曾經聽說過一點。”
“嗯,也是當年被拐賣了的。”
“是。原本小人并不當這是件大事兒。可仔細想想,若是這個案子背后有大隱情,小人又在陛下身邊服侍,那小人的出身就是事兒了。
“小人想請小娘子幫忙,查一查小人的出身。不論是好是壞,是生是死,小人只想知道真相。”
甄三九說到后來,聲音有點兒飄忽。
微飏偏頭看看彎著腰的年輕總管,笑了笑:“怎么?怕自己是別人拿捏住了全家的奸細?”
甄三九雙肩一抖。
“別怕。沒事兒。我也懶得查。陛下當年不是讓楊孟公幫你找過?不是也沒找到?如果你父母家人是疼惜你的好人家,當年就應該找到了。”
微飏頓一頓,加一句:“或者當年就已經被扣下了。”
甄三九的臉色唰地一下慘白。
“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就算是被扣下,他們也應該已經成了對方的人。你別琢磨了。沒好處。”微飏輕飄飄的給了個結論。
甄三九深深低著頭,答應了一聲。
看看他的樣子,微飏眉梢輕挑。再往前走了幾步,抬起頭來看向宮城檐角上的石獸雕塑,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來自西夏。”
甄三九腿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微飏笑瞇瞇地回頭看著已經滿臉冷汗的甄三九:“你說,你萬一是西夏人,比如說,還是西夏王室,是個皇子什么的,怎么辦?”
“小娘子莫要玩笑……”甄三九顫聲道。
微飏的笑容收了起來:“我沒有玩笑,我說的是真話。你萬一是西夏皇子,你想怎么辦?”
甄三九呆呆地看著她,半天,嘴一癟,眼淚掉了下來,自己抬了袖子去擦,抽抽嗒嗒:“那我就求陛下賜我去北狄前線。我去那邊殺北狄人……”
“那萬一你是西夏皇子跟北狄公主的私生子呢?”微飏截口。
甄三九哇地一聲嚎啕大哭:“那我就不活了!”
“笨!”微飏又伸手搶了他的拂塵,輕輕地抽在他胳膊上,“那你就直接跟陛下要三千甲兵!
“回去母國問問是哪個缺德玩意兒當初害你,你就把他也喀嚓了!順便搶到母國的龍椅,給他們當皇上!
“到時候,你外有陛下給你做奧援,內有凄慘身世可以博得百姓同情。再跟咱們大秦商量出個‘兩國永好,天下太平’,多美的日子啊!
“我還巴不得你是個西夏皇子或者北狄王孫呢!”
都快哭出大鼻涕來的甄三九傻了眼,咂咂嘴,覺得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兒。
“行了,埋汰的,快擦了。”微飏嫌棄地把拂塵丟還給他,“你在陛下身邊長大,陛下用你,也疼你。誰敢在你身上打主意,也不怕陛下屠了他滿門!
“踏實把心放肚子里,好生辦差。哪天覺得累了怕了不平衡了,請辭就是!陛下那樣通透的人,還能把你怎么著了?!”
說完,哼著歌兒蹦蹦跳跳回紫宸殿。
端方帝回來了,看著微飏香香甜甜睡午覺,旁邊甄三九臊眉耷眼的德行,就覺得不對。
叫了甄三九出去問怎么回事,聽完了,端方帝呵呵大笑:“活該!庸人自擾說的就是你了!”
且讓微飏睡著,令甄三九:“你親自跑一趟,去跟刑部傳朕的口諭:結案罷。卷宗歸總趕緊做好。明兒朕還有別的用。”
甄三九一驚:“這就不查了?!”
“查啊!不過不能讓他們查了。”端方帝怡然自得,“朕馬上就有可靠的人用了。”
甄三九會意,笑著躬身先恭喜了端方帝“得獲良材”,這才走了。
外頭高尚書接到口諭,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下去。
跟在一旁的桓王忍不住問甄三九同樣的問題:“這就,不查了?”
甄三九瞟過桓王,決定疑似假傳一次圣旨:“桓王殿下有多久沒進宮看望陛下了?”
“臣,領旨。”高尚書朝著代表皇帝的甄三九深施一禮直起身來,看著低落的桓王,溫和說道:
“我知道,殿下審問這幾天,人間慘事看的有些多了。只是人世間莫不如此,您在漠北,大約只會看到更慘的。”
漠北,對面就是草原,就是北狄,就是燒殺劫掠的敵人。
桓王怔忡著,似乎是想起了漠北的種種,表情變幻,過了一時,站起身來,對高尚書揖手道:
“結案前,我想跟皇祖父聊聊關于兵士們遺屬安置的事情。高尚書先辦別的罷。這一款回來咱們再議。”
高尚書笑著點頭。
梁擎在后堂,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皺了皺眉,端了旁邊的茶,抿一口,再皺皺眉,放了回去。
所以這次進宮,到底算是陛下宣召、還是他們家殿下自投羅網?
桓王跟甄三九一起回宮。
微飏睡醒了,凈了面、梳了頭,正跟端方帝一起喝茶。
“你們家這個駙馬,心里有點兒執念。你得想辦法給他整整。”微飏喝著茶不錯,順便就討。
端方帝令人去給她裝二斤,嘆道:“剛才在貴妃宮里,他自己也說:他自幼便沒人對他無條件、死心塌地的好。唯一的一個,就是我那可憐的女兒。所以他心里就有份兒執念。
“貴妃催他成親,他不愿意,倒也不完全是為了我女兒。他看人,常常第一眼就看到人心幽暗處,所以他不喜歡看人。他府里養了許多珍禽異獸,他說他看那些比人可愛。
“大千世界,各型各色。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我設立錦衣衛,倒有多一半,是因為我知道他能把此事好好地掌管起來。”
“人性啊,復雜著呢。”微飏喝了半天茶,才幽幽地感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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