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王來時,端方帝跟微飏已經換了話題,端了一屋子的玉石、擺件,挨個兒品鑒。
“這是琥珀?”
“嗯,這個是蜜蠟。”
“紅寶、藍寶、祖母綠、珍珠、綠松、瑪瑙、雞血、水晶、青金、玉髓!對吧?”
“嗯嗯,都對!”
“其實我最喜歡白玉。”
“小姑娘家家的,你應該喜歡粉晶這類東西才對!”
“咦?這一盒子是貓眼?”
“——你怎么總看這些老氣的東西?”
想到自己來見端方帝的目的,再看看紫宸殿地上擺滿的玉石,桓王只覺得如鯁在喉。
“桓王殿下?你這是怎么了?”微飏湊到他眼前來看他的表情。
甄三九垂著眸,半分都不替桓王遮掩:“殿下是來跟陛下討論軍中遺屬之事的。”
長長地哦了一聲,微飏一句話給桓王解了心事:“泱泱大國,那是里子,這些是面子。咱們肯定里子面子都得要。”
端方帝那邊令人把滿地的東西都收了,唯有一盒五顏六色的水晶珠子,都給了微飏:“你孝敬我的跳棋,用的就是這個罷?”
“是。不過沒這些好。”微飏也不客氣,揭開蓋子看了看,放在了一邊,順便對端方帝道,“說到遺屬,千山還托了我幾家子呢。”
端方帝點頭:“我聽過一耳朵。千山一年也做不了一件新衣裳,俸祿都拿去養他同袍的家人了。
“朝廷有制度,只能依法辦事。個別情況太多,都要照顧,就又要鬧妖蛾子了。朕是國君,不敢說知道,只好裝聾作啞,時常找借口多給千山些賞賜。
“你要是有地方、有法子安置,就幫他一把。需要跟什么人打招呼,就讓三九去狐假虎威。”
“有您這話就行。”微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回頭燦爛地對著石磐揮手笑道,“姑姑快去跟千山說,這就把單子開出來!我都管了!”
桓王一愣。
“這件事朕已經知道了。”端方帝和顏悅色讓他坐下,嘆口氣,道,“當武將的,但凡心里軟和一點的,家里就沒有有錢的。
“不為別的,就為這些沒了命的同袍,都會傾盡所有。你是個心軟的孩子,自然見不得那些人的日子。這是你的好處。
“可是阿衍,你和祖父都是站在這個國家最高處的人。咱們的眼睛,要看到這些,但,不能死盯著這些。
“尋常百姓的日子,其實是跟他們一樣苦的。朕現在能做的,就是輕徭薄役,與民生息。大家的日子都好起來,他們自然也就好了。”
微飏在旁邊托著腮聽,好奇插嘴:“現在軍中遺屬是什么政策?”
“給錢、給地,家里若是只剩了鰥寡孤獨,當地要奉養。尤其是孩子,一定讓讀書。”端方帝簡單總結。
微飏點頭:“這就好。其實大家尋常生活,奔的也就是這些了。”
一句話都沒說的桓王長長出了口氣,順勢轉開話題,問:“都說完了吧?我能說了嗎?”
端方帝和微飏看著他。
“此案中的遺屬,還有永興伯的兩個女兒。徐氏說要讓她們過尋常百姓的生活,若按朝廷律例,就是安置的當地還要養著她們。
“她們的身份特殊。不論擱在哪兒,都是只有惹禍的份兒。
“而且,永興伯的祖父是開國功臣不假,可她們的母親觸犯刑律,照理是應該把她們沒入掖庭為奴、或者送入教坊為妓的。
“可賈家母女剛剛在掖庭‘自盡’,這姐妹兩個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送進去了。接下來,該怎么判?高大人為這個,頭發都快揪禿了。”
桓王攤開兩只手,坦然看著端方帝,“皇祖父,我畢竟在漠北待了七年。我心軟也是分人的。”
微飏笑得兩只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端方帝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這件事啊……恒國公倒是為這兩個孩子特意來見過我。
“永興伯一系,除了這個徐夫人,其他人實在沒什么錯。所以恒國公求情,說愿意收養。
“他說:擱在外頭莊子上,安靜地長大,然后冒個遠方親戚的名,遠遠嫁人生子也就是了。”
說著,猶豫地看向微飏,再看看桓王:“你們覺得呢?”
孰料,桓王和微飏對視片刻,同時眨了眨眼:“挺好的。”
“那就這么辦。”端方帝松口氣,又問桓王,“你小姑父回來了,你要不要見見?”
桓王揚眉:“班姑父?他何時回來的?不是說去巡川滇了?這回回來待多久?下一站去哪兒?”
說著便站了起來,笑了笑,“他是不是在崔貴妃宮里呢?我現在過去可還趕得及?”
端方帝捋須輕笑:“應該趕得及,快去吧!”
桓王沖著微飏點點頭,轉身大步跑了。
“他們竟很要好么?”微飏詫異。
端方帝很感慨:“阿衍終于有個知疼知熱的親人了……”
甄三九在旁,輕聲細語地給微飏解釋:“先安寧大公主與桓王殿下年歲離得最近,又同在宮里長大,感情極好。
“后來大公主選婿,誰都還不知道呢,第一個先告訴的桓王殿下。
“殿下聽說,去偷看了班某一次,當時就不同意,還找了個機會,悄悄打過班某一頓……”
微飏放聲大笑。
端方帝想起以往,不由得莞爾,輕輕喟嘆,流露出一絲感傷。
“先太子知道了,又按著桓王殿下打了一頓。先皇后娘娘和貴妃都哭笑不得。貴妃這才親眼去看了看班某,定下了公主的親事。
“后來公主病重,身邊除了寸步不離的駙馬,就只有每天必去的桓王殿下。自那以后,殿下便管班某叫小姑父,兩個人成了忘年交。
“先太子出事兒的時候,班某正在外地。等他聽見消息星夜趕回來,殿下已經去了漠北。那一次大概是班某唯一一次跟貴妃娘娘都生了氣。
“聽說班某那次再出京時,先去了漠北一趟,待了大半年才走。朝中為此還有人彈劾他罔顧法紀。
“班某大怒,半個月連上了十道書,把那個彈劾的人直接罵得辭官回了老家閉門讀書,五年后才回來……”
甄三九娓娓道來。
微飏聽得悠然神往,不由笑問:“那人現在哪里?”
“正在國子監做司業。”甄三九抿著嘴笑。
微飏哈哈哈地笑出聲來:“這回可沒有敢回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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