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酒正準備今晚早些歇息呢,打著哈欠吹熄蠟燭,代了容庇幾日的跟班,他已經深刻認識到主子的變態與悶騷。
真的是太,太,太騷了。
跟蹤,聽墻角,還有什么是他做不出來的。
得,自己也甭勸,吃力不討好,省得最后還被埋怨。
他剛躺下蓋上被子,便被一道從窗戶闖進來混著咸濕雨水的勁風從被窩里揪出來:“快穿上衣服去主院,爺讓你救人。”
“誒誒誒,容庇你輕點,真當我打不過你啊!虧得我還在你屁股開花的時候送上了救命的傷藥,還幫你代班,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
容庇頭突突地疼,覺得酉酒碎碎念的功力與日俱增。他懶得廢話,直接上手幫他套外衣栓腰帶穿鞋子。
“還有啊,大門不走,你非要翻窗,嚇我一跳!對了,爺又帶了什么傷患回來?不會是虞七吧!”
“完蛋,這好端端地怎么又將人搞傷了帶回來,真是真是……欸!容庇你輕點,我衣裳承不住……”
“閉嘴!”
酉酒只感覺自己被提著腰帶一路在雨中急奔,然后扔在寢殿地上,咕嚕嚕翻了個個兒。
“來了?快幫她看看,她在發熱。”
酉酒來不及叫痛,扶著腰趕緊走到床邊。他家主子這滿臉滿眼的擔心不用看,他也知道床上之人是誰。
“您讓讓。”
把個脈,虞七的情況他便一清二楚:“確實很燙,超出一般發熱癥狀。不顧問題不大,只要今晚能將熱度褪些下去便會好很多。她是憂思成疾,再加上近日天氣變化大寒風入體,又淋了雨,這才暈了發熱。今晚必須得好生看顧,不然還是會有危險。”
“……”第五胤握拳深吸氣。
“還有,我勸爺還是別在她面前晃蕩,等她醒了看到心里會更不舒服。”
“為、何?”
“爺您可別氣我,這可是虞二姑娘她自己說的,不信您過來聽。”
難得能看見主子吃癟,酉酒挑眉道。
第五胤皺著眉,上前俯身在虞七耳邊,聽見她口中極低音的呢喃。這姑娘已經臉色潮紅,像只從滾水里撈出來的魚,發出來的也都是模糊不清的氣音。
“祖母……祖母……阿爹……
別走……恨他……”
俯身聽了半晌,第五胤再次變了臉色,眸中情緒鎖死。若沒聽錯,她口中說的是,恨第五胤。
身側的拳頭攥緊,第五胤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滾下去煎藥,治不好她你就提頭來見。”
“知道了。”
寢殿中只剩下第五胤和虞七二人。一個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人事不省,一個手忙腳亂抱出兩床被子一起蓋在她身上,攏得嚴嚴實實:“乖,會難受一些,過完今晚出一身汗就好了。你別想著從我身邊逃開,只要你不走,一切我都不計較。我會幫你救出你父親,還你虞家名聲與尊榮,好嗎?”
這些柳天寧給不了你的。
他抿緊唇張開手臂將裹著三床被子的人護在懷中,低聲道。
不過酉酒煎好藥的去而復返將他打斷。兩人在殿中一塊陪著虞七。第五胤索性上床躺在外側,一整晚都緊緊將她像個蠶繭一般裹在懷中,每隔一個時辰便驚醒,為她用涼水擦拭額頭與手心。
天方亮,第五胤猛地睜眼,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試探她的體溫:“酉酒酉酒,快過來診脈。”
一個圓枕驀地砸在酉酒面部,他齜牙咧嘴地爬起來,腰酸背痛。
該死的,那倆主子睡在軟乎乎的大床上,他就偏偏只能睡地上,除了一床被施舍的鋪蓋,簡直不把他當人看。嗚嗚。突然間很想容庇怎么辦。
酉酒垂著頭診脈,一做正事立刻恢復正經模樣,順便伸手去觸碰虞七的額頭,被第五胤伸手擋住:“爺,您這樣我沒法看診。”
“……”第五胤撇嘴,收回手。
“呼,還好。總算比昨晚褪了些,沒那么燙了。接下來三天都持續服藥,應該便能好全。”
“好,你快去煎藥,我來照顧她。”
見過上心的,沒見過這么上心的。他這個用完就丟的神醫有這樣的主子可真是……三生不幸。不過……酉酒歪頭道:“爺我真的很好奇,您心中是如何想的。當初狠心留下虞二姑娘離開,絕口不提半字解釋。在山西又命我用那么珍貴的藥材治好了北朔公主臉上的刀疤,跟公主也算出生入死過。所以其實您是想要坐享齊人之福?”
可惜了,他話還沒說完,便被第五胤一腳踢出寢殿,撞在容庇身上,哎呀呀地叫喚連連。
“叫你亂說話。”容庇冷漠施舍給他半個眼神。
“我怎么知道……”
第五胤氣結,回頭望著依舊被裹成粽子,頭發被汗濕凌亂的虞七,漸漸溫和平復下來,起身離開去洗漱。
他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后,床上的粽子動了動,沒睜眼,但有討厭的水花從眼角滑下。
“爺,朔鳴公主來府上找您,您要不要去見見?”
“……”第五胤看了眼床上仍舊昏迷不醒在高燒之中的虞七,對容庇的稟告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她有何事分非要到我府上說?飛鷹傳說飛鴿傳說樣樣都可,派個人來也可啊。罷了,我去看看,很快回來,你找人看著虞七。”
等他去而復返之時,酉酒正巧從寢殿中出來。第五胤快步上前:“怎么了?”
“醒了,爺您好自為之。”
酉酒走后,第五胤雙腳僵硬,緩緩挪進殿中,手上攥成拳頭,推門而入:“你終于醒了。”
他本以為會像往日一樣,看見虞七冷漠帶著憎惡的表情拒他于千里之外,但是這一次她看起來似乎很平淡。縮在床上抱著碗喝藥,喝完之后便平靜地回望他。旁邊的侍女收拾好一切出去。
“這是胤王府?”
“是,這就是你當時監制的主院,不過不是偏殿,這里是我的主殿。”
“……”虞七點頭。
難怪……有些熟悉又陌生。
看到第五胤的臉,她便難以控制情緒。過往種種浮上心頭,難以平靜。
可這樣不行!她必須忍住。因為她有事要做。
“還好嗎?可還有哪里覺得難受?我叫人給你弄點粥喝,發熱是會吃不下東西的。”
“我身體好著呢,哪有那么弱,我現在餓得能吃下一整頭牛!”讓第五胤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虞七竟然笑道。他立時欣喜:“好,我這就讓人給你準備,醬鹵紅燒清蒸統統來一遍!”
“可真是太感謝啦,王爺。”虞七笑得眉眼彎彎。
“你……不生氣了?”
“生氣?為什么生氣?每天都是新鮮的日子拿來生氣做什么。過去的不就是用來遺忘的嘛,干嘛一直抓著念念不忘徒增煩惱呢,我虞七才不是那樣的人!”虞七搖頭晃腦,滿不在乎。
第五胤聽見自己胸腔里翻起的激動:“對,虞七,我們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重新開始好嗎!”
他溫熱的手掌覆上虞七的,她的掌心也很熱,不過是生病導致。
突如其來的觸動讓心臟失了一拍,鼻間酸意涌上。她梗著脖子,反正生病也有濃重鼻音:“唉,已經很晚了,我今日還約了人,不適合在胤王府繼續待下去,我還是先走罷。”
重新開始,很誘人。
但越誘人的往往越帶刺。
第五胤就是個最帶刺的,靠得太近哪有好下場。
“你要去哪兒!去找柳天寧,同意他的提親?”
手腕被猛地抓住,心跳得極快。虞七眼神閃躲:“你都知道了?”
“所以若不是本王聽到,你會打算瞞著我和他定親,等到出嫁入了洞房才告訴我!?虞七,你變心了。”
變心?
誰才是食言的人?
虞七嗤笑一聲,眼里的冷意彌漫又被掩蓋。她縮著脖子扭動手腕:“怎么會呢,王爺莫不是再說自己。柳天寧是對我說過不假,但我并未想要接受。我一個‘罪人’,憑什么拖累旁人下水。就憑我現在的名聲,胤王爺扔掉不要的破鞋,憑什么去禍害別人呢。”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復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可吐出來的字眼卻始終忍不住扎上刺,想品嘗第五胤被刺扎中的快感。這些可不足她所承受的千分之一……
“不是這樣的。”第五胤喉頭滾動。
“無論王爺信或不信都好,還是放我先走吧。”虞七平靜下來,嫣然一笑,“我今日要去錢莊簽字畫押。”
“不許去!”
“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你存心玩我!”
“地下錢莊那種骯臟的地方你都肯去,為什么就不能來求求我?我可以幫你的啊!”
“你會嗎?”
兜兜轉轉一大圈,虞七終于聽到了她想聽的話。從第五胤口中主動提出幫忙。
從睜開眼后,她便在腦海中模擬出了兩人見面后的種種場景。聽到酉酒和第五胤的對話,侍女在耳旁碎碎念第五胤衣不解帶照顧她的好,滿是艷羨地說從來沒見過王爺對任何一個女子如此上心。
嗬,可她不會再信了。
秋水盈盈的眼眸里一碰即碎的希冀,滿是對他小心翼翼的卑微渴求。第五胤喉中干澀,也終于對她說出憋了多日的話:“當然會。只要你說,我就會去做。”
嗬,男人。
“所以你能將我爹救出來?”她祈求道。
“是,我已經吩咐下去,再有五日,朝廷便會釋放一批冤假錯案的重刑犯,你爹就會在其中,不需要一百萬兩銀子。”你也無需如此辛苦。
“你沒騙我?”
虞七笑著笑著,眼淚涌出來。
她成功了,沒想到這么容易。
兜兜轉轉這么大一圈,沒想到第五胤已經提前做了。
說不出是感覺,心中迷茫。自己又一次依靠了這個在祖母面前發過誓再也不癡迷的男人。糾纏愈來愈深,愈來愈扯不清。
眼淚涌出來臉上皺巴巴的,第五胤心里萬般涌上心頭。好像,他的小貂又回來了。
他將人攬進懷中,感受著人兒哽咽的身子,低聲開口:“我不會再騙你。我們重新開始吧虞七。你應得的聘禮我會統統返還給你,你們的罪名我會洗刷干凈,你所遭受一切,我來為你報仇。
我們回到像以前一樣好嗎?”
嗬。虞七靠在他的肩頭,在他看不見之處掀起嘲弄的笑,將眼淚統統繃回去。手指縮緊,目光冷硬。但她還是聽見自己如是用柔軟的音調說:“好。”
如她所愿,兩只手臂將她的身子箍得愈發用力,恨不得將她按進體內。
“好,好,我們會好好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會補償給你,我們會好好的,虞七……
會好好的……”
第五胤,這話說出來,你自己會信嗎?
柳府。
有道人影從柳長河的書房內出來,妥帖地掩上門。
藏在暗處偷看的兩夫婦并未出聲,等人影稍微走遠一些,柳長河才忍不住將自己的胳膊從楊氏手中扯出來,不動聲色地揉揉。
楊氏立馬沖進書房之中,翻箱倒柜:
“看到沒有,你兒子瘋了,瘋了瘋了,真的瘋了!他真的把繡房的地契和產契都拿走了,鐵了心地被賤人迷了眼,連我們自家都不顧。
嗚嗚。”
唉。柳長河嘆氣:“我們一直想讓天寧更有主見,能夠自己決定種種大事,將來不至于在官場上吃虧,任人拿捏。
如今他也算自己做了抉擇。”
“你這個當爹的說的什么話!是為了兒子好嗎!我辛辛苦苦將他養大,一路高官拜俸,終于成了個探花郎,怎么能眼睜睜地看他為了一個女人葬送仕途。我真不明白,你們柳家到底欠了柳荷苒什么,一個二個都是來討債的!我怎地如此命苦!”
柳長河摩挲著楊氏的背脊,小聲地哄著她:“好了,好了別說這些了。方才你不也看著天寧拿走地契未加阻攔嗎,算是默許了。”
“我,默許?!
他跪了整整三日,我個當娘的還能怎么辦,難不成拿根繩子將他捆在家里不準他出門去見那個女人?嗚嗚。”
“是啊。不能。”
柳長河瞇起雙眸,嘆了口氣。
想到院中挺直了三日的少年單薄身影,老眸中只剩下妥協:“那就隨他去吧。”
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他不撞南墻不回頭,鐵了心要和虞七在一起,那便勇敢一次。反正男未婚女未嫁。自己這把老骨頭從來沒見過兒子如此執著,誰又能說不是一次蛻變呢?
無論對柳天寧還是對他自己而言。
所以就連書房的地契也是柳長河親手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未來的一切就交給小輩自己去拼罷。
他將楊氏攬進懷中,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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