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王陣營和太子陣營之間的沖突愈發頻繁。欒京被全天下,不止大霖,還包括北朔、西漠、南疆等接壤大國盯著,一舉一動都將牽涉到國與國之間的形勢。
像京師戒嚴這種操作最多支撐半月,后面便再也無法阻攔各種消息的傳遞。
當從欒京飛出數只信鷹信鴿,向著四面八方而去之時,整個大霖的情勢已完全變動,由一城之爭,變為整個大霖的站隊割裂,分屬太子一營的州郡幾乎蟬聯了煌河以北,三分之二的國土面積,而擁護第五胤的,只有剩下三分之一。
戰火開始蔓延,率先爆發在煌河的發源地。
為了爭奪煌河的歸屬權,太子的軍隊和第五胤的軍隊發生了激烈沖突。
再接著慢慢向內陸蔓延。
黃巾軍再度死灰復燃,趁亂重啟。
第五胤麾下所有人全部撤離欒京,這個決定是傍晚才做的,要求即刻行動。
是夜。
虞七將將睡下,白日里被朔鳴砍掉青鋒劍時震傷的虎口,已經被侍女纏上了一層紗布,連酉酒也沒告訴。
她只是單純感到失望至極。
每一次,在她拼盡全力,不管不顧地靠近第五胤時,他總會毫不留情將她推開。就好像她做再多,仍然是跳梁小丑般徒勞無功。
她不過是想著,也許將武功練好之后,有了自保之力,日后上陣殺敵也能擋在他面前。
所以,在他身邊,她還能做些什么呢?
難道永遠像只能由他豢養的金絲雀,受他庇佑?
虞七蜷成一團,捂住心口。
砰——
“快去給你主子收拾衣物,輕裝簡行。”
“啊,是是,王爺。”
門被打開,傳來鬧哄哄的聲音。侍女腳步凌亂地走進來在房中穿梭。
虞七坐起身來:“發生何事了?”
侍女沒有回答她,但床簾卻被掀開,一道穿著厚厚鎧甲的男人軀體擠了進來,帶進來些許寒氣。虞七只穿了單薄的寢衣,大半個肩膀留在外面,看得第五胤瞳孔收緊,眼眸幽深。
“你,怎么來了?”
她連忙用被子遮住往后縮。
誰知那人不知后退,反而欺身向前,裹著鐵甲的手臂支在她身子兩側,他整個人幾乎跪上床來。如狼般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虞七面前,像是忍不住要將她拆吃入腹。
然后,男人陡然歇力,溫柔地環住她:“虞七,我們要退了。”
“發生什么了?”虞七緊繃的身子慢慢軟下來,男人埋在她肩頭的嗚咽,叫她原本已經冷硬的心腸又有了開始軟化的跡象。
“東邊的戰火已經開始燃燒,我方處于劣勢,若是我仍固守欒京不退,最后的結果就是外部被第五胥盡數拿下,然后甕中捉鱉。所以我們必須得趕到東部戰場去,親自督戰,解決完外面之后,再殺回欒京。”
“要上戰場了?會很危險是嗎?”
“嗯。”
“沒事,你會成功的。有容庇在,有朔鳴公主在,有這么多能人將士在你身邊,你定能完成你的夢想。第五胤,你本就是天之驕子,這大霖終究會成為你的囊中之物。”
“包括你嗎?”
虞七一愣,目光停滯一瞬,而后抿唇不語。
還能回到從前嗎?
大抵是不能了。
父親,祖母,朔鳴,就像兩根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刺,永永遠遠明明白白地提醒她,曾經因為追逐一個人,對其他人造成過怎樣的傷害。
察覺到虞七的遲疑,第五胤攬過她的雙肩,用力抓著她:“我不管。我說過我救你父親出來,你生生世世都不許離開我!”
然后,一個滾燙的唇用力印在虞七額間。
淺嘗輒止。
在虞七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身子離開,拿過床頭掛著的中衣外衫和鎧甲,執拗地掰過她的身子,伺候她穿上中衣和外衫,然后又將鎧甲為她套上。
穿戴整齊之后,將她攔腰抱起,匆匆走出房間。
“收拾好后就快點跟上。”
“是是,奴婢這就好。”身后侍女忙不迭的腳步聲一路跟著。
第五胤抱著她穿過整個王府,一路上都是腳步匆匆舉著火把的士兵,見到他紛紛喊道:“王爺。”
虞七的腦袋貼在他的胸甲上,兩人身上都是一堆鐵片,撞在一塊叮當作響。分明他抱著也很吃力,但就是固執地收緊手臂。
“放我下來罷,我自己能走。”
“……”從虞七的角度,只能看見第五胤繃緊的下頜線。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固執,認定了的事就不會輕易改變。
虞七抿緊唇,也不再提。
胸甲都被漸漸暖熱,但她心里仍舊有著化不開的寒意,縱然耳邊是他的心跳,四周是熊熊燃燒的火把,也不行。
一路疾行出府,府外大軍已經集結。
朔鳴瞪大眼,心中無名之火猛烈燃燒,怒視著被第五胤橫抱出來的虞七。
“第五胤,我們是行軍,不是游山玩水過家家,你帶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是要干什么,她只能做個拖油瓶!”
第五胤充耳不聞,將虞七放在奔霄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馬:“朔鳴公主,注意你的言辭!本王決定之事,還容不得旁人置喙。”
“你……!好啊,那你盡管帶著,若是拖油瓶害得大家出了岔子,希望你也能理直氣壯說出這番話。”
“本王的人,本王負責到底!”
說完,他便拉動韁繩,剛想開拔,一只白嫩嫩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燙得他心中一喜,“何事虞七?”
“我爹娘他們……”
第五胤失落半分,安撫道:“放心,我已經派人從另外的路護送他們到我的屬地上去,那里會相對安全,你無需擔心。”
虞七點點頭:“謝謝。”
軟糯的嗓音,第五胤收緊臂膀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直到她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氣盈滿懷抱,方才戀戀不舍開口:“坐穩了,我們要出發了。”
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方才能重回欒京。
或許一年半載,也可能永世不回。
還好,這回沒有將她弄丟。
第五胤的軍方才從欒京撤離,后腳來自第五胥的追兵便殺了上來,在后面窮追不舍。
他們選擇的是難走的山路,從山頂上往下望去,能看見接天連映的火把伴隨著嘶吼聲竄進林子,好大一片陣仗!
奔霄一騎絕塵,遙遙領在最前面,率領著一眾第五胤的士兵擺脫追捕。
一路上都能聽見身后傳來叫喊聲,空氣中灼熱的氣息火把味道飄上來,徒添緊張。
第五胤緊緊攬住她的腰,低聲在她耳邊道:“別怕,我在。”
“有什么好怕的。”
“我的虞七最棒。對不起,我現在明白了,不該阻止你學武。你必須要能夠保護自己,無論如何,你都要平安。”
虞七把頭轉到一邊,忍住一剎那的感動:“別說了,能逃過追兵再說。
這里所有人都將身家性命賭在你身上,胤王爺。”
“放心,有我在。”
好在經過一夜,雖然艱險總算逃過追兵。
第五胤將虞七抱下馬,將她放在鋪了干草的地上,又將干糧掰碎了塞進她手里。
朔鳴捧著干糧來找第五胤,看見這一步,捏扁了手中的饅頭,昂起頭轉身離開。
虞七眼角余光瞥見,默默避開第五胤,低頭不語。
一壺水遞到她面前。
“可是累著了?一晚沒睡。”大手將她散落下來的鬢發別到耳后,“定能夠到了下個鎮子我們便好好休息下。現在還在第五胥的勢力范圍,隨時有可能遭遇攔截。只要到了我的屬地,你便能安心無憂了。”
虞七接過水,終于問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話:“你……不去看看朔鳴公主麼?”
“為何要我去看她?”
“她是個女子,肯定一路上也有諸多不便,況且,她是您未過門的王妃不是?”
“虞七,我跟你解釋過。我和朔鳴的關系是北朔與大霖的利益交換,各取所需。你為何不信?”
“哦。”
虞七不再同他爭辯,眸中浮現一絲嘲弄。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該如何行動全看他自己抉擇。可她明明白白看在眼里,朔鳴心悅于他,又怎會舍得輕易放手?
比起這個,她心中此時更為掛念的是父母,還有柳天寧……
如今動亂,不知柳天寧上任的縣城可能免于戰火流連,會不會在赴任的路上便遇到兩兵相接,他不會一點武功,空有一身學問,該如何是好。
疾行了半月,再過不遠便將抵達兩軍交戰的戰場。
第五胤對虞七的照顧,讓一些屬下其實頗有微詞。
行軍打仗,哪有帶著寵妾,還讓堂堂大將軍親自照料的道理!一個女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有什么用!當然,朔鳴公主這樣的巾幗除外。
聽完侍女將從議事帳里聽來的話小聲說出來之后,虞七笑了。
揉揉侍女的頭,笑得沒心沒肺:“這樣的情況,早預料到了。
或許,我們是時候離開了。”
“離開!?
柒娘,你在說笑麼!王爺他怎么會舍得你一個人離開!”
“他會的。”虞七笑,“你不夠了解他。他心中從始至終只有一個目標最重要,為了那個目標他可不計付出不計得失。與此相比,旁的都算不上什么。”
虞七站起身,看看還一頭霧水的侍女,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走罷去議事帳,讓你領教領教姐姐我的神機妙算。”
還沒到議事帳,便聽見四位中將中氣十足的聲音。
“王爺,我等強烈建議將虞姑娘送走!”
“臣將附議!女子出現在軍中,動搖軍心,且會分走王爺的jing力,得不償失!”
“沒錯,王爺首當其沖應當想如何拿下這場戰的勝利才是!兒女私情煩請暫時拋諸腦后。”
里面傳出第五胤含著慍怒的聲音:“她不會干擾到本王,亦不會動搖軍心。她若不在本王身邊,在何處本王都不放心。此事莫要再提!”
“王爺!”
“若虞姑娘有朔鳴公主萬分之一的勇猛,臣將也不至于來自找不痛快!”
朔鳴開口了,她在軍中的威望已僅次于第五胤,她一說話,眾人皆閉口:“王爺,我與諸位中將想的一樣。
其實您在南方的屬地屬于山腹內陸,易守難攻,若是將虞七送過去,一來能保障安全,二來也能協助您主持那邊的地方事務,安撫民心,豈不兩全?”
“不可……”
“公主說的極對!我愿去往。”
簾子掀開,虞七緩步走進來。她一身姑娘家的素白羅衫,在行軍了十幾天后,竟仍然能保持這般得體的模樣。
“虞七,你來湊什么熱鬧!回去!”
“爺,我聽聞諸位在為了虞七的事傷神煩憂,特來為諸位獻上良策。”虞七淡然面對倏然暴起的第五胤,盈盈淺笑。
“哼。虞姑娘,我們討論的可是戰事機密,你一個姑娘家懂什么。”
虞七踱步到說話的中將面前:“這位大人此言差矣。若論起孫子兵法、行軍布陣、波譎云詭來,我自然是不如諸位大人專業。若論起武功來,我甚至也遠遠比不過朔鳴公主。
但是,若論起銀子——
恐怕在座諸位沒人比我更有發言權。”
眾人唏噓。
小姑娘家家吹牛的本事倒是不差。
“我們是缺銀子,但是虞姑娘口氣不小,莫非是會仙法,還能為我們憑空變銀子出來不成!”
“哈哈哈笑話……”
虞七笑:“小女不才。沒什么別的本事,欒京的翠微坊和聚藝坊都是小女名下產業。聚藝坊三月不到賺了六十萬兩。也就這么點賺銀子的本事拿得出手了!”
這回輪到諸位眼高于頂的大人大眼瞪小眼:“當,當真?”
“自然!不信諸位可以問問王爺和朔鳴公主。”
六十萬兩,那可是一萬人馬接近三月的糧草錢啊!
但凡能夠有這筆銀子換成糧草,他們何愁一定要速戰速決,大可以跟敵方以“拖”字訣慢慢周旋,挨個擊破!
這回,眾人的態度有了些微轉變,小心翼翼:“那依虞姑娘看,要如何才能賺到六十萬兩銀子?”
見時機成熟,虞七也不再賣弄關子,手叩在地圖上:“如朔鳴公主所言,將我送到偏遠平穩之處,我自可為諸位賺到兩百萬兩銀子!至于用何種方法,就不勞諸位費心。”
眾人互相看看,小聲點頭議論。
虞七望向第五胤,真正拍板的人可還未曾發話。
果不其然,第五胤面沉如水——
“本王不同意。你不能離開。”他快步走到虞七面前,攥住她的胳膊,“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都不準去。”
“那爺是不打算顧及三軍糧草和諸位將士的性命了?”虞七不慌不忙,淡然道。
“虞七。
你莫要拿此事來將本王的軍。本王堂堂大霖王爺,七尺男兒,這些事自然會去解決。不需要你以身犯險。你只需要乖乖待在我目之所及之處。聽到沒?”
虞七沉靜含笑地望著他,毫不怯懦。
“王爺,三思啊!那可是我們整個大軍的口糧,您不能因小失大啊!”
“閉嘴!本王做事還要你們教?”
“王爺!”
眾人在他耳邊苦口婆心地勸諫,可他的雙眸死死地鎖住虞七,試圖從她眼中找到一絲一毫的眷念。
可是……
沒有。
虞七僅僅是含著笑,目光沉靜。
即便將她握在手心,也抵不住她眼底為他散去的光。
第五胤慢慢松了手……視線未在旁人身上做一分一毫地停留。
“你當真要離開我?”
“爺,大局為重。”
“好,好。
本王應允。”
眾人齊聲行禮高呼:“王爺英明!”
虞七也笑了,明媚如昨,聲音軟糯:“王爺英明。”
第五胤松開她的胳膊,轉身緊握成拳:“……好,我讓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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