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如果要報復,會從哪幾個方面入手?’
吳妄與風冶子閣主喝酒聊天時,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倒不是他怕了窮奇那廝。
開玩笑,他身為北野第二大氏族少主、魔宗宗主、星神血脈持有者、家母蒼雪大人,會怕了一只被天宮提拔為神的小小異獸?
一丟丟必要的提防罷了。
窮奇本體不敢在人域現身的,也就是暗戳戳搞事的樣子;自己只需加強身旁之人的道心建設,讓大家心情愉悅、不要有太多陰暗的想法,自不會被窮奇有機可趁。
如此說來,魔修普遍更容易遭窮奇控制?
吳妄細細琢磨著。
風冶子明顯看出了吳妄的擔憂,保持著風輕云淡的高人風范,笑著勸了吳妄幾句。
這位前輩是這般勸的:
“唉,劉百仞此次做的事,確實是有些不地道,怎么就將小友說出去了?
小友如今修為還不高,他這不是拐彎抹角告訴小友,今后只有仁皇閣總閣最安全,以此威脅小友為他謀劃奔波嗎?
要么說,這家伙心黑的很,小友幫了他這么大忙,還如此算計小友,他這是捧你嗎?”
“打住,哎,前輩打住。”
吳妄扯了個難看的笑容。
都是千年的狐貍,擱著說什么聊齋!
不幫仁皇閣出謀劃策,那去幫你們四海閣跟自家礦盟做生意?
四海閣是不可能去的,有前任老閣主、那個頂撞神農前輩的老嫗在,四海閣的那張大門,就算打死楊無敵,吳妄都絕不會邁!
就這么硬氣!
“不瞞風閣主,主要是劉閣主那里有我想要之物。”
吳妄感慨道:
“我這次不過是投機取巧,姑且讓那窮奇吃了個虧,算不得什么本事,劉閣主想要我出謀劃策,我也不知該出什么謀、劃什么策。”
“小友自謙了,小友自謙了。”
這位四海閣閣主贊道:“借窮奇之手拔除十兇殿扎進仁皇閣的木刺,這已是奇謀了!”
“您謬贊了。”
吳妄連連搖頭,想著如何錯開話題,又問:“仁皇閣為何被滲透進了這么多的奸細?”
一直不說話的大長老端起酒樽,淡然道:“人域如此要地,都快被十兇殿透成篩子了。”
“這個……”
風冶子扶須輕吟,嘆道:“十兇殿未暴露時,我們都不知有這伙奸細,如何去防?”
“是這般?”
吳妄面露恍然,笑道:“也就是說,十兇殿的第一要務就是滲透人域的權力核心?然后才是四處搞破壞?”
“不錯,他們最重要的任務應該就是摸人域的底。”
風冶子緩聲道:
“人域之外的人族,除卻北野、西野幾支,大多蒙受苦難。
十兇殿的殿主、長老等人都是域外人族,被兇神折磨、圈養、控制,本身也都是苦命之人。
可惜,如今已是分屬兩陣,對他們出手也無法泛起半分同情。”
“也不必同情他們什么,罪在天宮罷了。”
吳妄笑道:
“說到人域之外的人族,此前老前輩對我提過,說人域有大臣曾建議,將大荒九野之人族盡數遷移到人域,如此集合人族之力與天宮相抗。
不知風前輩您可支持此事的?”
“貧道反對此事。”
“可否請前輩言說,為何反對此事?”
“此事說來話長……”
風冶子略微輕吟,嘆道:
“最根本的原由,就是咱們人域其實前途未測。
此時人域看起來欣欣向榮,人域各地仙凡混居,人口眾多,仙人眾多,但實力并未到伏羲先皇時。
如今超凡高手的數量,比人域最巔峰時還差了許多,好在陛下已抵達伏羲先皇的巔峰境界。
人族如今走的兩條路,對人族更為有利。
若是人域反抗天宮不成,起碼剩余的人族,還能與百族一同生存。
且……”
吳妄不由全神貫注聽著,表情頗為嚴肅。
風冶子抬手一點,仙力結界將兩人包裹,將大長老、林素輕、沐大仙都隔絕在外。
風冶子緩聲道:
“根據我四海閣所得訊息,北野星神似有變化,天宮此前派了幾名西野的小神去試探,結果被令堂嚇退,星神神力與其巔峰時沒有太大差距。
現在天宮也有些迷惑,不知星神的狀況到底如何。
根據天宮傳言,最近的那場神戰中星神受傷頗重,但沒有她的拼命,就沒有如今的天宮,天宮眾神對星神頗為敬重,又十分忌憚。
陛下上次見少司命時,小友你也在場,想必知曉了許多內情,貧道也不瞞著小友。
人域的火之大道,北野的星辰大道,天宮最少也要確保其一是在他們掌控的,如此才可穩定一道封印。
小友覺得,天宮會對人域下死手,還是會對北野出手?”
聽聞此言,吳妄挑了挑眉。
雖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卻故意道:“對北野?”
“應該是同時出手。”
風冶子端起酒樽,將其內殘酒一飲而盡,緩聲道:
“無論北野星神是否有變,天宮都迫切想要收回人域的火之大道。
與人域這漫長歲月來的征戰,天宮上下已是無比厭煩。
之前大司命率一撮神靈來犯,其實也是為了讓天宮眾神有個宣泄之機,就是為了輸給人域。
此刻,天宮上下對人域盡起殺心,原本還有幾名對破滅人域持反對意見的女神,現如今也已不再發聲。
這就是大司命謀略的一部分,對人域示弱,對天宮眾神施壓……
大戰,預計百年就到。”
吳妄思索了一陣,又笑道:“聽前輩話中的意思,四海閣似乎也有眼線在天宮?”
“天宮,并不只是只有眾神。”
風冶子輕飄飄地揭過了這個話題,緩聲道:
“他們應該還會試探北野,確定星神狀況如何。
而今天宮最大的麻煩,就是天帝相當于被束縛在了天宮之內,無法離開天宮,或是不能離開天宮太久。
不能排除,天宮對人域總攻時天帝降臨人域這般可能……但小友不必多擔心,咱們人域也并非沒有后手。
只是,人域到時怕是會有無盡的死傷。”
話語一頓,風冶子看向吳妄,溫聲道:
“貧道與小友說這么多,其實只是想告訴小友——四海閣并不只是為人域提供修道資源。
咱們立足四海,直接對陛下負責,對百族情形了若指掌,也可一窺天宮隱秘。
不如,考慮考慮?”
這位道長,就差把跟貧道干大事六個字寫在臉上了。
吳妄認真考慮了一陣,雖然四海閣這般‘情報機構’確實讓人怦然心動,比起仁皇閣枯燥乏味的內務日常,四海閣的活很刺激,還能滿足自己的求知欲。
但……
吳妄問:“風閣主,你能將落在劉閣主手中的兇神尸身弄過來嗎?”
“這個,怕是有些困難。”
“那沒辦法,”吳妄端起酒杯,“我也只能,繼續在仁皇閣消磨歲月了。”
“這?貧道也不好勉強,罷了罷了。”
風冶子搖頭輕笑,目中卻有精光閃過。
應該是在琢磨如何去劉百仞那搶兇神尸身。
吳妄幾人,是被劉百仞親自請回來的。
風冶子剛走,霄劍道人就帶著大批仁皇閣高手沖了過來,將這座大城中的眾修士嚇了一跳,還以為他們這藏了十兇殿兇人。
吳妄心底有氣,只是在酒樓喝茶聽曲兒,讓沐大仙去閣樓外守著,誰敢闖入就直接削他們頭發。
如此僵持了半日。
仁皇閣多了幾名禿頭仙人后,劉百仞方才慢吞吞地駕云而來。
這位也算位極人臣的閣主,對吳妄鄭重地賠禮道歉,再三保證不會安排任何重活、累活,就是讓他去仁皇閣享享福。
吳妄順勢借坡下驢,回了仁皇閣中修行。
按吳妄要求,就職大典一切從簡,他只是在刑罰殿露個面,就回了自己的住處閉關,連續半個月閉門不出,謝絕一切拜訪。
窮奇之事成了仁皇閣眾仙的笑談。
吳妄倒是頗為關注,原本追隨薛開龍的那群仁皇閣仙人。
吳妄派人問候幾次,又主動約這些人吃了餐飯,免得他們有什么心結。
人心這個東西,最是難以捉摸。
吳妄也并未強求什么,只是將自己該做的都做了,求個問心無愧罷了。
那薛開龍最是凄慘,昏迷了數日便清醒了過來,神魂虛弱、元嬰萎靡,少說也要修養百年,才能繼續向前修行。
最為尷尬的其實是薛開龍父母。
吳妄本想去見見他們,又覺得自己過去是給人傷口撒鹽,思前想后還是修書一封,請大長老親自送了過去。
冤家宜解不宜結,薛開龍只是道心有縫隙為窮奇所趁,本身沒有罪過。
此事,當給仁皇閣敲響警鐘。
正式成為刑罰殿代殿主半個月,吳妄以刑罰殿的名頭,發布了一篇文章——
《關于加強人域修士道心建設的幾點意見》。
這篇文章抵達仙凡殿、呈給劉閣主后,仁皇閣很快就按照其內內容進行推廣,其中意見零零總總十數條,最關鍵的便是這幾條:
第一,仁皇閣在全人域范圍內宣傳窮奇兇獸的危害,開展全道心、凈心魔活動,防火防盜防窮奇;
第二,仁皇閣總閣、各分閣、各宗門、各處大城增設道心觀察室,聘請性情溫柔的仙子、仙男,為尋求幫助的修士做道心引導;
第三,群策群力,但凡有人能做出檢測兇神氣息的法寶,或是開發出守護道心的功法,都可得仁皇閣嘉獎,授予‘逼死窮奇·人域衛士’榮譽稱號……
針對性不能說很強,只能說是喪心病狂。
在仁皇閣將窮奇入侵之事傳遍人域的同時,四海閣也開始將這般消息在大荒各地傳開,并有意無意透露給了天宮。
根據吳妄后續接到的消息,窮奇好像被喚去了天宮……
總之就是非常郁悶。
而自始至終,吳妄都沒接到母親的提醒;顯然在母親看來,窮奇這般兇神并不算什么大事。
與風冶子的一番話交談,讓吳妄也對母親的處境有些擔憂。
知道母親大概背景的只有他和神農老前輩。
天宮因為對星神的忌憚,此時只能敢緣試探,尚未直接去星空神殿質問。
如果天宮之神去質問了,母親能應對嗎?
回返仁皇閣以來,吳妄數次握住項鏈,想問問母親可有應對之法。
但轉念一想,他去問這事,僅僅只是讓自己感覺心安,根本幫不上母親什么。
神農前輩之前說過,若是他吳妄早生三千年,就能如何如何;
吳妄何嘗不是如此想的?
他也想自己此時并非幾十歲,而是幾千歲;那樣總比現在這般,只能出謀劃策想點子要強。
‘也不對,母親生下我之后繼位日祭,且明面上的壽元只有數百年……’
吳妄想起了熊抱族的慣例——首領夫人成為日祭或者大主祭。
這是將祭祀勢力與首領血脈關聯起來的紐帶,母親繼承日祭之前,必須為氏族誕下子嗣。
母親成為日祭之后又必然會對星神出手,從而扯動大荒的局勢。
換而言之,自己注定是要以幾十歲的年紀,面對當前的局面。
“唉……”
“少爺,您怎么了?”
林素輕背著手自旁飄了過來。
正站在窗邊出神的吳妄笑了笑,緩聲道:“這一環扣了一環,我還是個局中人,看不到全局啊。”
“全局?”
林素輕柔聲道:“是指的搞兇神道心這種事嗎?”
吳妄背負起雙手,昂首看著窗外風景,淡然道:“要搞就搞先天神的道心,兇神終究是弱了些。”
“真的假的?”
林素輕身子前探、湊到吳妄面前,仰頭看著吳妄的表情,小聲問:“您決定跟天宮死磕了嗎?”
“早已經沒有什么后退的路徑了。”
吳妄目中滿是感慨,故意嚇她道:“素輕,假若以后在這條路上我們最終敗了……”
“呸呸呸,”林素輕忙道,“怎么能說這種話!少爺您別擔心,人皇陛下無敵的!”
吳妄道:“我是說假若。”
林素輕輕吟一二,站直身子仔細思考一陣,妙目中寫滿正經,定聲道:
“那……小哎會打理好您墳頭的!
我會像現在這樣,給您每天除除草、澆澆花,每日奏樂幾個時辰,還能唱唱歌什么的,不會讓您悶著的!”
嗡——
吳妄的雙眼迸發出璀璨紅光,剛要抬手放祈星術,林素輕動作輕盈地跳去側旁,一陣咯咯輕笑。
“大不了一起在里面嘛,少爺您別生氣呀!”
這老阿姨越來越會氣人了!
跟誰學的這是!
忽聽門外傳來劉閣主的嗓音:
“呵呵呵,可是打擾你們二位了?無妄啊,跟本座來一下。”
吳妄活動了下肩頭,瞪了眼林素輕,罵道:
“回來我再收拾你!”
林素輕做了個鬼臉,靈寂境‘大’修士對這般威脅毫無畏懼,飄然回了二樓,還哼起了輕快的小調。
閣樓外,劉百仞笑得宛若菊花燦爛,對吳妄一陣擠眉弄眼。
老頭直接道:“要不要換幾個侍女?”
“算了,還是這個貼心,回頭打一頓就老實了!”吳妄平復下心境,“閣主喊我何事?”
“走著,今日開始指點你體修之法。”
劉百仞招了招手,道:
“隨本座來,之前一直在幫你改建這個修行之所,避免被人看去你的秘密。
這可耗費了不少人力,幾位超凡高手親自出手幫你布置大陣!
本閣主對你不薄吧?”
“閣主有心了?那地方在哪?”
“地下,唯一的入口在本座的住處。”
聽聞劉百仞之言,吳妄也有了點點期待。
吳妄隨著這位閣主大人去了隔壁暖閣,看著劉百仞推開一處書櫥,開啟了一處陣法,露出了一條向下的小路……
踏入其中,仿佛走入星空,這條小路周遭明明是兩面石壁,但給吳妄的感覺卻是空蕩蕩無一物。
足可見陣法之玄妙。
他們向下走了數百丈,一連過了六重陣法,總算抵達了一處地下宮殿。
天仙境巔峰的強者就已有移山填海之能,想開鑿這般地下宮殿并不算難事;此地布局也十分簡單,只有一排低矮石屋,其余都是平整空地。
難得的,是六面架起了超強陣法。
珍貴的,是此地位置,乃仁皇閣閣主住處正下方。
在此地修行,自不缺安全感。
劉百仞將長袍脫下扔到一旁,穿著短衫長褲,渾身泛起土黃色光芒,扭頭看著吳妄。
“小子,全力出手,本座先掂量掂量你的斤兩。”
吳妄緩緩點頭,提醒道:“閣主,你自身防護還是要做一些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劉百仞仰頭大笑,平日里看起來有些富態‘豐滿’的身軀,此刻竟透出一股股兇悍氣息。
“本座就是站著讓你打,你又能!”
吳妄左手化作龍爪,金光閃閃的指尖好似能劃破乾坤。
劉百仞的笑聲戛然而止,訕笑一二,淡定地給自己全身鋪上了兩層仙力,對吳妄招了招手。
一聲龍吟,吳妄仰頭大喝化作金龍之身,拽著道道流光撲向劉百仞……
于是,小半個時辰后。
劉百仞站在原地不斷思索、嘀咕,在為吳妄制定最適合他的體修之路。
吳妄躺在略微下陷的石坑中,渾身沁出血汗,正在那不斷喘息,身上的金鱗已隱去,只剩下破爛長褲護住大腿根。
“前輩……怎么樣……”
“很強,比本座此前預想還要強很多。”
劉百仞緩聲道:“潛力無比巨大,星辰之力匯入你身軀,激發你血脈,讓星神直接給予你神力,又融合了修仙法對你自身的淬煉……
無妄,你能吃多少苦?”
能吃多少苦……
吳妄抬起左手,對著空中輕輕抓了下,又無力地落下。
他閉上眼,眼前卻浮現出了那個散發著盈盈光亮的少女,又想到了站在了星空最深處略顯寂寥的母親。
北野的草原,呼嘯的狼騎。
滅宗的裂谷,歡笑的孩童。
平和的女國,佇立的神像。
不知不覺,一直想著跟大荒沒太深牽扯的自己,已是有了這么多回憶。
恍惚又回到了上輩子,一群志愿者接受體能操訓的日子。
吳妄輕輕呼了口氣,咬牙喊了聲:
“只要練不死,就把我往死里練!”
“不至于不至于,”劉百仞微微一笑,“本座可以向你保證……最多也就半死。”
吳妄渾身哆嗦了下,躺在那一時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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