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無憂無慮,初嘗情事,竟這樣坎坷艱辛,他不知自己做錯什么,她要千里逃遁,避如蛇蝎,他不再回朱雀族,在世間顛沛流離,終于等到她回心轉意。
那時她即將臨盆,他慶幸她想通了,要為了意外的孩子組建家庭,可她生下孩子,半夜又逃遁消失。
他抱著啼哭的嬰兒傻傻僵坐,她就像斷線的風箏,是他永遠捉摸不住的風,她的冷血狠心,是他百年難解的謎題,于是他奔赴一場尋妻之路,時至今日。
真相比路途更殘酷,媗紀是北冥境的帝姬,不肯相認跟他走,他就留下來做她的國師,甘愿臣服。
這就是故事的全部緣由,英雄救美,拋夫棄女。
門外篤篤輕響,“國師可在?孤和神司有事找你。”
符羿驚慌將我塞進床底:“藏好,別叫她誤會。”
怎么跟偷情捉奸似的,我趴在地上窺望,符羿將他們迎進來,帝姬笑靨詭秘:“可有興趣玩巽棋?”
符羿受寵若驚:“臣樂意奉陪,可是四缺一啊。”
主君陰惻惻冷笑:“床底下不是還有一人嗎?”
我只好手腳并用爬出來,訕笑道:“鞋掉里了。”
他眼神窺破禪機,如一道灼灼的金光,逼迫我不斷低頭低頭再低頭,“阿夙和國師很投緣嘛,秉燭夜談可知東方之既白?聊的什么?我和帝姬可否加入?”
符羿擋住我,解圍道:“我和阿夙姑娘一見如故,聊一聊各地風土人情,不知不覺忘了時辰。”
主君繞過他直面于我,挑起眉峰,“鞋都聊飛了?”
帝姬見勢不妙,提議玩巽棋才算平息下來,棋局中硝煙彌漫,天下四方諸侯割據,一動一靜皆風云。
符羿落子擊斃我一卒,“江山美人兩難全,阿夙姑娘這棋凜然大義,頗有昭君出塞的奉獻精神……”
我怨憤盯著棋局,指控道:“主君,他欺負我。”
他瞇起桃花眼,迸出幽狹的寒光,指尖慢悠悠抬起點落一子,帝姬登時面色蠟白,唇線悄悄抿緊。
符羿頃刻怒視主君,似有火焰抽搐,“清偃君真會攻心,帝姬在包圍里放寬心,微臣馬上來救你。”
主君半倚在案上,鬢發沾染燭紅,側顏愈顯柔和,好整以暇觀棋,“那……符羿君是舍江山還是舍美人?”
符羿指尖噠噠敲桌,放浪形骸一笑:“坐擁江山又如何?百年后不過枯骨黃土,我只要美人為伴。”
帝姬眼波粼粼,指間啪嗒落棋,竟是寧可自己出局也要扶持符羿,我知道這是她一貫的作風,她不喜歡虧欠別人,符羿眼神落寞,難以置信道:“為何?”
“國土臣民為首,個人安危次之,此乃為君之道。”
我肯定這是她的托辭,她看似薄情寡義其實含蓄,倘若狠心決絕,當年墮胎就是,倘若漠然無愛,符羿又哪有機會當上國師留在北冥,她究竟是為何呢……
棋局里腥風血雨,局外人卻無動于衷,光陰靜靜流逝在對望中,符羿將棋子擱回竹笥,仰起頭深深闔目,慨嘆道:“君已死臣何活,人心已滅何以抵死衛國……”
這場博弈告終,遍地哀鴻,勝負輸贏不過人心。
帝姬移目眺望窗外,恰逢拂曉,燕雀啁啾,依舊是朗朗錦繡乾坤,她安靜凝思,銀發流漾風中,剎那間勾起我遙遠的回憶,那悲戚歌謠仿佛還在耳畔回蕩。
媗紀,我果然是見過你的,命里的逃不脫……
棋局散后各自回窩,一路上他背影幽森,我慢騰騰跟在后面,拐彎處我飛快躥進寢殿,正要關門,他手疾眼快將門遏住,他慢悠悠進來,暴力摔門。
我指向旁邊,提醒道:“主君,你的寢殿在隔壁。”
他步伐沉重而來,陰影將我籠罩,仿佛剛破出封印的浴火妖孽,將我逼到墻根,鼻音濁重含怒。
我討饒道:“我下次不敢出老千了,饒了我罷。”
他捏住我下頜抬起,怒目逼近,“誰和你說這個?本君問你,你方才和帝姬眉來眼去是在干嘛?”
我竟懷疑自己聽錯,困惑眨著眼,實在費解。
他眼神吊詭,誦起《憐香伴》的戲文:“宵同夢,曉同妝,鏡里花容并蒂芳。深閨步步相隨唱……”
一個悶雷將我炸暈,他都在胡思亂想什么,我忍不住挑釁:“就算我光芒四射男女通殺,你又能如何?”
他目光流連在我臉上,低笑:“本君就是不許。”
他緩緩收攏手指,勢要將我的下頜捏碎,我終于感到害怕,他這回不像尋常的玩笑,我更不敢動彈了。
“多蠱惑人心的一張皮囊,難怪符羿君一見如故,徹夜長談,點著蠟燭脫了鞋,親熱得仿佛一家人。”
他鉗制我下頜的手還在發力,我忍著骨裂般的痛,心臟怦怦狂跳,仰頭迫視他,他笑靨淬毒,朱唇勾起一抹弧度:“我知道,他是你婚前失蹤的未婚夫。”
我眨眨眼,誠懇道:“我和他早斷了,何況他和帝姬還有女兒呢,說來我和他們家淵源不少。”
他臉色緩和些,饒有興趣望著我,“愿聞其詳。”
這事還得從九百年前說起,某個仲夏夜,我在小幺國作客,宮里擒住一個刺客關在牢中,我隨國君提審,初次見到那銀發女子,彼時她蜷縮在角落唱歌。
她對行刺供認不諱,國君臨走前宣判天亮處死她,我被她的歌謠挽留,曲調悠揚,卻悲戚如泣,我打開牢房靠近她,她至始至終摸著腹部,眼神眷戀。
彤紅火光里,我看清她的美貌,心里無端滋生一種酸楚的同情,她銀甲血跡斑駁,腹部卻毫無傷痕,想必是刻意保護又受拖累,瞧那孕肚有四五個月。
我和她搭訕:“你唱的是什么歌?很好聽。”
她目光柔軟悠遠,微笑道:“這是我家鄉的情歌,《盼郎顧》,南有嘉木,以我其姝,懷君之芳兮。巧笑遲遲,我獨彷徨。夙思夜悅,適我之愿兮……”
我跟著她一起哼唱,她很有耐心教我,她吟唱時,淚珠不知不覺滑落,輪廓淹沒在黑暗中,顫著肩,一時就像有虬枝爬上我心頭,盤桓交錯勒出鮮血。
她的悲仿佛澎湃的湘江水,將我席卷覆沒……
我不知她經歷什么,竟舍不得見她赴死,她舐犢情深的淚目、遍體鱗傷的瘦影、哭腔泣血的歌謠,都化作挑撥心弦的利刃,我決定救她,勝造十四級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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