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再度見到陳郡謝氏嫡出大娘子謝令姜,此時此刻的心情,覺得格外有些奇特的。
“這就是謝三爺看重的侄女兒?”
至少謝令姜表現出來的全沒有謝安所說的那樣的神圣的不可琢磨。
此時不過是一個嬌憨無比的小娘子罷了。
殊不知此時謝令姜平靜無波的雙眸之下究竟暗藏著多少仇恨。
是的,赤裸裸的不甘心的仇恨。
有朝一日,謝令姜必定會親手斬殺對方。
至于為什么會存著這樣的恨意,是謝令姜一步一步的察覺到導致了王謝這樣的大家族接連盛極而衰的崩潰,除了內在長久的內因之外,自然譙國桓氏出身的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在其中功不可沒,后來也不會數次擅權獨斷,圖謀大晉國祚。
謝三叔自然是絲毫都不曾心虧的開口:“長安,你或許不知道,這位是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公,他護送東宮太子殿下過來上學,眼下饑腸轆轆,你能想些法子弄點好酒好菜嗎?”
謝令姜輕飄飄的看了一眼三叔,而后強忍著翻騰的情緒,垂眸給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行禮問安。
再而后命子魚收拾好桌子,院中居然有個格外的石桌,在石桌上頭又擱置了一塊大木圓桌,看上去都是上好的檀木。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簡直有些瞠目結舌,難不成就連一個小小女郎都有這般排場不成?
“你別見怪,咱謝氏郎君各個兩袖清風,連喝花酒的銀錢也沒有,但是我們家的女郎確確繼承了我阿娘管家的家風,實在是頗為擅長理財,不若我同你所說的遷都之事里頭,我們頂多回想起來,是其中的關系利益,而小娘子自己拿了體己,只不過購買了別宮百米之外的大部分田地,就賺得數不清。”
謝三叔還真是不遺余力的替謝令姜宣傳,褒獎之詞溢于言表。
謝令姜忍不住莞爾道:“請桓公與三叔快些坐,三叔如此不遺余力抬舉長安,無非為了眼前酒菜罷了。長安不巧的確為女郎們的宴會小小準備了些酒菜,不過是不是烈酒,是果酒,以四季存的露水,合上四季時宜的花果釀造而成,唇齒留香,不過于是,共二位小酌怡情,亦無不可。”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自然心想著小小準備的女郎宴會究竟是何等的本事?當下自然是拭目以待了。
而謝三叔謝安如獲至寶的捧著酒杯道:“好長安,你便多拿一壺,我們糙人肚量大的。”
謝令姜果然不似平常家里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郎,更不要提自己家里那幾位嬌嬌小娘子了。
桓溫親眼目見謝令姜端著托盤出來,建康的鹽水鴨,譙國的山粉圓子,會稽此地的地鍋雞,江左的鱖魚,江南的竹蓀排骨湯?
一道接一道的送了上來,小丫鬟子魚端著兩壺美酒,兩個小酒杯,以及象牙筷子兩雙送了上來。
再另外送上來冰鎮的梅子湯,還有新鮮的瓜果點心?
這都不亞于宮中小宴會了,這陳郡謝氏女郎的本事也太大了吧。
“三叔若是糙人,那朝堂上袞袞諸公便無一人是雅致之人。”
謝令姜捂著唇笑了,而后行了禮,同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和謝三叔告辭。
“此地有什么短缺的便問子魚好了,小女不打擾二位雅興,還要前去同余姚郡主和桓二娘子說起這女學小宴要推遲了。”
見到謝令姜渾身都沒有什么嬌貴的閨閣千金女郎們的嬌矜之情,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簡直都要贊不絕口了。
他看著面前美食,食欲大動,喝了花果美酒,更是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而后和謝三叔雜聊天起來,忍不住有些扼腕嘆息。
“可惜我家嫡長子實在沒出息,幼子年紀又小,身份并不匹配,否則得你家寶貝侄女兒為宗婦,必能夠使我譙國桓氏振興一甲子。”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自然是有出口試探之意,但是謝三叔謝安似乎并不接招,只是無所謂的開口。
“我雖疼愛我的侄女兒,只是說實話,她的婚事上我恐怕連置喙的機會都不能有。”
說到這里,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自然是不相信的,就連他這個外人都看出來陳郡謝氏這樣的大家族頂立門戶的不一定是風華正茂的大將軍謝奕石,而是這個賦閑在家隱居東山的謝三叔謝安,可是謝安為何如此推崇謝令姜,卻又直言不諱自己在謝令姜的婚事上連置喙的機會都沒有呢?
“謝三爺,你這話說的有些假了吧?縱然謝大娘子蕙心蘭質,非同常人,可也不過是個女郎,難不成還能終身不嫁呢?你好歹是她三叔啊,我瞧她對你也很尊敬。”
謝安自然察覺到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口口聲聲里都在試探,只是就憑借桓世子桓熙那個貪財好色懦弱無能的廢物東西,居然敢覬覦他們陳郡謝氏大娘子謝令姜,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謝三爺享受的喝了自己杯中的美酒,而后感覺到很是無趣的開口。
“我說話不曾有假,只是駙馬都尉聽多了諂媚之語罷了。我阿娘是什么樣的人物,你是清楚的吧?還有我伯父和我父親?”
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此時自然算是極為認可的點了點頭。“令慈孫氏大家實在是持家有道,先帝贊譽不已,而太常卿大人,丹楊尹大人實在都是朝中重臣,國之棟梁,江左名士,當世大儒。”
“你知道我的家底,卻不知我阿娘口口聲聲說要我把我這侄女兒顧好了,任由她多讀些書,當兒郎教養,將來隨她心意嫁人,世家子弟也可,販夫走卒也可,只要小娘子心里頭中意,就連娘老子也做不了主。”
謝安吃了一口桂花釀酒圓子,享受的瞇了瞇眼睛。
“我那伯父素來重男輕女,因此不知批評了我那堂兄多少次,就連中宮娘娘這個外孫女也得不了青眼,可是也拿我家長安沒辦法,吹胡子瞪眼,和我阿耶吵架,我等只能罰跪,可是長安進去笑著哄了機具就能好,說實話,這哪里是小娘子,分明是小祖宗不成!”
一席話說的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心里頭又是驚又是奇,心里頭提親的心思忍不住壓抑了又壓抑,而后漸漸熄滅了。
卻不知道為何這千里之外的妻子南康長公主,瞞著駙馬都尉桓溫又做了怎樣荒謬的事情。
南康長公主的確是在家里閑得受不了,好不容易勸著駙馬都尉桓溫把自家嫡長子桓熙放了出去放風,還把次子桓濟也派了出去陪著。
可哪能想到又鬧出了這樣的丑事,居然和朝中新貴阮少將軍爭女姬還輸了,反被人刺殺,又被阮少將軍救了下來,提到了水里頭,狼狽不堪,而后遭人恥笑,更是被朝臣一紙訴狀送到了天家面前,實在是奇恥大辱,叫人心里頭憤恨不已。
“大郎,母親不是說要為你謀劃的嗎?你怎么一點信任都沒有,非要出去亂來呢?”
桓熙自從清醒之后,一口水都不愿意喝,此時更是憤恨不已的直愣愣的盯著南康長公主,似乎還在記恨自己的父親駙馬都尉桓溫這么久都不來看自己。
南康長公主連忙想辦法為夫君駙馬都尉桓溫找借口,“你阿耶也是關心你的,只不過一入宮就被陛下派到了會稽去了,你心里的事情阿娘自然記得的,阿娘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阿娘會為你做到的。”
桓熙這時候才用嘶啞的嗓子開口道:“我要謝令姜,死的活的都要。”
南康長公主自然粉點了點頭,此時也就忘記了駙馬都尉桓溫一再的囑托,她堂堂晉國長公主,難不成不能夠為自家嫡長子求親陳郡謝氏嫡長女?她難不成這點小事都要求駙馬都尉嗎?
南康長公主心里頭想定了主意,又對身邊的嬤嬤道:“事到如今,只有為大郎選一門好的親事,才能叫他安心下來,以后建功立業,也可以堵住悠悠眾口,讓大郎的名聲好些。”
這嬤嬤是宮里頭出來的,自然是敏銳察覺到長公主殿下的心思有些偏頗了,可是又不好直接開口,長公主殿下的脾氣格外暴躁,除了面對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溫柔些,其余人只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只好委婉開口道:“殿下可曾問過廬陵公主殿下,許是廬陵公主殿下能夠和您一起商量。”
南康長公主擺了擺手,“此事自然要知會廬陵的,不過本宮已有決斷,她也幫不上什么忙,只是究竟請誰做媒比較好呢?”
瞬間腦海中浮現了好幾位宗婦,其中就丞相王導的夫人曹淑,還有庾亮的夫人丘氏,或者說王右軍的夫人郗璿?
王右軍家中也有幾個郎君沒有訂親,或許也看上了陳郡謝氏嫡長女也說不一定呢?南康長公主心里琢磨了之后,想著曹淑只有一個嫡出兒子,已經成親了的王長豫,素來厭惡庶子,應當是最好的人選。
當南康長公主機立斷的決定前去拜丞相夫人曹淑的時候,丞相王導也憂心忡忡的從王右軍的府上歸去,如今某種程度上瑯琊王氏和陳郡謝氏有著相同的默契,就是在此時潁川庾氏和譙國桓氏隱隱相爭的時候避其鋒芒。
潁川庾氏是太后庾氏的外族,是今上的外家,而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又是先帝和今上的妹婿,是駙馬都尉,另外還世襲了譙國桓氏的爵位,自當望其生畏。
陛下和中宮娘娘意外的對于瑯琊王氏和陳郡謝氏兩個士族格外的倚重,某種程度上王右軍同謝安在會稽舉辦的東山學堂就是最好的例證,此時天家把東宮太子殿下都不遺余力的送去了東山學堂,豈不是對于王謝的倚重?
可是對于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而言,難道就不是眼中釘肉中刺的忌憚嗎?
天家貴為上位者,自然想的是要謀而后動,想用帝皇慣用的制衡之術。
可是身為棋子,如果沒有棋子的覺悟,那又當如何是好呢?
丞相王導于是乎心里頭沉甸甸的,而后回到府里頭就聽到門口急吼吼守著的管家,緊張兮兮的開口:“大事不好了,家君,今日大婦接待了南康長公主殿下,老奴聽著南康長公主殿下想要請大婦做媒陳郡謝氏嫡出大娘子呢?”
丞相王導駭然一驚,這可不是胡鬧么?
倘若此時桓氏同陳郡謝氏聯姻,那天家的一盤棋,和他們苦心孤詣的制衡不就是化為兒戲了嗎?
再說建康世家哪一個不知道譙國桓氏南康長公主駙馬都尉桓溫的嫡長子桓世子桓熙是個一往無前的廢物?
這不是結親,是結仇?
老天爺啊,南康長公主殿下是在想些什么?
自己家的老婆子難不成是瘋了嗎?
雖說曹氏平時糊涂,但是好歹是自己的發妻,又生了長子王長豫這樣的好兒郎,自己才很是敬重,可是今日之事,倘若是滿口應承了,那必定是要倒大霉的。
王導想著就得頭疼,當下帶著風塵仆仆的到了正堂,丞相夫人曹淑此時興高采烈的正要拍胸脯開口:“這可真是個大好事情,老婦自當--”
“長公主殿下駕到,老臣有失遠迎。”
見自家蠢婦正要應答,王導忙不迭的開口。
南康長公主心里頭想著成功了一半,當下眼里帶笑,避開了丞相王導大人的行禮,而是開口道:“丞相大人勞苦功高,不必拘泥于禮數。”
王導連忙問曹氏道:“殿下來此,怎能不備餐好好招待?”
曹淑連忙表功的開口。“老郎君,你可知道殿下過來時請我幫忙的,你可知道長公主殿下多看中老婦人呢?”
南康長公主準備順水推舟的開口:“自然倚仗丞相夫人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謝。”
王導臉色一黑,一本正經的開口:“內人糊涂,不知茲事體大,殿下不必提前道謝,所為何事?”
曹淑這時感覺到或許自己做錯了什么,連忙開口道:“殿下想要為世子殿下提親陳郡謝氏,這不是好事嘛?”
王導差點吐血,強壓怒氣開口道:“先帝有云,謝氏齊大非偶,此事非天家賜婚不可違,內人愚鈍不知,還請長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儼然是油鹽不進了。
南康長公主臉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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