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擺了銀絲卷、白米粥,咸菜……擺了滿滿一桌子,王氏看著兒子清瘦的面容,心里疼惜,還特意給兒子單獨下了一碗陽春面,碗底窩了一個剛煎好的荷包蛋。
王氏坐在桌邊,看著兒子吃陽春面。
“黃公子說,想和我一起做南貨北賣的生意,燕京百廢俱興,我這次去燕京,也親眼看到,廣東這邊的南貨在那邊賣得很好。”蘇青并不著急吃,同家人說起了黃公子的事。
王氏有些猶豫,她一個婦道人家,生意上的事她不懂,蘇家才跟黃公子打過兩次交道,不知道對方信不信得過,還得等蘇遠山回來拿個主意。
蘇遠山早晨起床去書院看學生讀書后,要到中午才回來,并不在家用早飯。
蘇玥抱了桂姐兒在腿上,桂姐兒用小手指著桌上,要吃這個要吃那個,吵著要小姨拿給她吃。
蘇玥神情有些呆呆地給桂姐兒拿銀絲卷,又舀了兩勺白米粥到碗里涼著,心里想著黃公子這個人到底可不可信。
蘇青和黃公子結識,之前是因為她的關系,可這次運送白瓷的船和貨被扣押的事,是蘇青找人,又親自把貨送到黃公子手上,這次的事是蘇青和黃公子的交情。
“哥,你這次去燕京交貨,有沒有見到黃家其他人?”蘇玥問道。
蘇青也不回答,想著這次去燕京交貨的情景,黃家除了黃公子親自來碼頭接貨之外,還派了一個大管事,那個大管事已過不惑之年,長得慈眉善目的,但人看起來并不是很高興,來了就干脆利落地指揮著手下搬東西,話很少。
蘇青看得出來,黃家好像并不喜歡和他們蘇家做生意,可能是因為舍近求遠拉的又是一船白瓷,商人重利,這也難怪黃家人不喜歡。
蘇青在黃家住了幾天,有意向服伺他的下人們打聽。
蘇青言簡意賅地把打聽到的黃家的背景告訴蘇玥。
黃家是晉商,三代以內都是做生意的,靠賣地里種的棉花起家,積累了些資本,后來販賣松江的棉布,江浙的絲綢去北方賣,到了黃家這一輩,涉及棉布、絲綢、藥材和瓷器等領域。
更重要的一點是,黃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并沒有涉及內務府的生意。
蘇玥仔細地聽完,沉思片刻,這才問蘇青,“拋開黃家,黃公子這個人值得可交嗎?”
黃家并沒有插足內務府成為皇商,這樣以來,黃家的家事就清白多了。
黃公子去茶棚喝涼茶治臉,通過多次的交往,蘇玥發現黃公子人不壞,還很心善,多次額外多付給她們銀子,但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對黃公子來說,這可能只是一種施舍。
蘇青點頭,“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蘇玥也相信蘇青的直覺,覺得可以一試,南貨北賣,他們身在廣東,朝廷在廣東設了市舶司,本身就有地理優勢。蘇玥躍躍欲試但內心又有些煩惱,只是不知道她爹這一關能不能過,蘇遠山迂腐自守,寧可守著蘇家鋪子沒落也不讓蘇青賣青花瓷。
這次南貨北賣的生意不知道能不能成。
王氏催蘇青,“快把娘給你做的陽春面給吃了,等會涼了面糊了就不好吃了。”
蘇青這才埋頭吃面。
一家人用完早飯,江婆子做好了酒釀蛋花端出來。
江婆子是賣貨郎娘子幫王氏找的仆婦,江婆子生了三個女兒,如今都嫁出去了,家里又沒有招婿,膝下孤單,羨慕別人有孫子孫女帶,便出來找份事做,不住家,白天過來幫忙做做家務,傍晚吃完晚飯就回去。
江婆子才來幾天,王氏對江婆子有戒心,不讓她插手蘇玉和孩子的事。酒釀蛋花用來下奶,王氏親自端去蘇玉房里,還不忘吩咐紅蕉,“你去書院一趟,看老爺上午有沒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是沒事,就讓他先回來一趟。”
紅蕉領了命令應了聲是,出去了。
江婆子則拿了廚房廊下掛著的菜籃。
王氏從蘇玉房中端了碗出來,叮囑道,“今天要多買點菜,魚也要買一條。”
“我知道的,少爺回來了嘛,要做頓好吃的,還要多做兩個菜。”江婆子笑著,挎了籃子出門去買菜。
紅蕉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說老爺上午要上課,走不開,有什么事等他回來再說。
讓所有人意料不到的是,蘇遠山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聽說了南貨北賣的事,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爹,你今天怎么這么好?”蘇玥興奮地道,殷勤地給蘇遠山沏了杯茶,“是不是娘在背后為我們說了什么好話?”
“你少給我拍馬屁。”蘇遠山嘿嘿地笑,“我是看阿青為了整個家,在外奔波,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都瘦了一圈,我不想他這么辛苦。”
蘇玥羞愧又有些內疚,她長這么大,還沒有為家里人做過什么事,一直都是在家人的羽翼之下呵護著長大。
蘇玥突然想到了茶棚,她經營茶棚也算了為家里出了一份力,想到這,蘇玥抿了抿嘴,腰板挺直,手執茶壺給人續茶。
既然決定要做南貨北賣的生意,少不了本錢,蘇玥悄悄把自己賣涼茶掙的五百兩銀子拿給蘇青。
蘇青見到蘇玥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錢來,嚇了一跳,“本錢的事你不要管了,交給哥哥,我去想辦法。”又有些愧疚地道,“這些錢你好好留著,將來等你出嫁的時候壓箱底用。”
“等我出嫁,那得等好幾年,與其就這樣放著,不如拿出來給你用,你不是常說,要錢生錢,讓錢流動起來,才能積累財富,錢放著就成了死錢,這樣下去只會坐吃山空。”蘇玥笑嘻嘻地把裝錢的小匣子往桌上一放,“我可不想坐吃山空,我還想等我出嫁的時候,哥哥給我送上一份大的嫁妝。”
她知道蘇青經營家業以來,此時手頭的積蓄最多只有五百里銀子,五百里銀子對于她們這種小戶人家,夠一年的花銷了,可拿來做生意,就不夠看了。
蘇青也知道五百兩銀子能買什么南貨,可他不想讓妹妹這么辛苦,這些錢是妹妹賣涼茶掙的,想到那個破爛不堪的茶棚,蘇青半是愧疚半是感慨地,用手撫了扶蘇玥頭上的青絲,“那個茶棚要是不想開了,我們就不開了。”
蘇玥看著他認真地搖了搖頭,“我開茶棚可不只是為了掙錢,我是為了給人治病。”
她外祖父說過,王家的涼茶清熱解毒,可以治病。
蘇青想到外祖父家的涼茶方子,傳給了王家孫輩這里,幾乎要失傳了,也就蘇玥這個傻丫頭把涼茶方子當個寶似的,蘇青又想到蘇玥整天搗鼓那些藥材醫書之類的,笑著對蘇玥說,“你要是想學醫治病,我在城外認識一個赤腳郎中,以前曾在太醫院當太醫,醫術高明,號稱扁鵲再世……”
蘇青的話還沒說話,眼前的人蹬蹬蹬跑出去了,“我才不要跟什么赤腳郎中學醫治病,什么扁鵲再世,華佗再世,都是騙人的假話。”門外傳來一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蘇玥才不相信那些號稱扁鵲再世,華佗再世的名醫,這些所謂的稱號往往都是唬人,她寧可相信她手中的那本醫書,那可是一本孤本,很珍貴的。
蘇玥躲進房里看醫書,翻著從光孝寺領的藥材,拿著薄薄的藥材,對著窗臺的陽光,和書上的圖片,仔細地辨認。蘇玥辨認完自己領的那包藥材,在紙上做著筆記,又拿起紅蕉領的那包藥,上面寫著“清熱解毒”四個字。
蘇玥對著那四個她常常掛在嘴邊的大字笑了笑,“清熱解毒啊,說的不就是涼茶嗎?”
打開藥包,蘇玥覺得這包藥有些奇怪,站在窗臺前,大聲喚紅蕉,“你過來一下。”
“二小姐,什么事?”紅蕉擔心自家二小姐有什么吩咐,風風火火跑進來。
“這包藥是從哪里來的?真的是浴佛節那日光孝寺的贈藥嗎?”蘇玥手指著桌上的藥包,“和我們的方子如出一轍,只是多了幾味甘草之類的藥。”
紅蕉常跟在蘇玥身邊,藥理方面她也懂一點,甘草屬甜,多半是用來贈加甜味。
聽蘇玥這么一說,紅蕉也感覺到事情很嚴重,撲在桌上,去翻藥包里的藥材。
光孝寺的藥方比她們的藥方只多了幾味藥,其他的藥材卻是一樣的。
紅蕉整天在茶棚煮涼茶,已經將涼茶方子熟記于心,背得滾瓜爛熟,多出來的那幾味甘草之類的藥可有可無,只是為了中和涼茶的苦味。
光孝寺的藥方有問題!
紅蕉心中一沉,朝蘇玥看去。
蘇玥咬了咬唇,思索著到底是誰剽竊了她的涼茶方子?
這個涼茶方子是外祖父王家的方子,只傳給了王家的孫子,至于為什么外祖父會把涼茶方子傳給她,是因為她小時候肌膚敏感容易起皮疹,外祖父擔心她這輩子受皮疹之苦。
往事歷歷在目,耳邊還響起外祖父當時的話,“小玥玥,每日用這個方子煮水喝,一日三次,喝上一個月,你的皮疹就好了。”
小的時候她不懂事,嫌棄外祖父煮的涼茶又苦又難喝,是外祖父一口涼茶一口蜜餞地喂著她喝了一個月,她的皮疹再沒有犯過。
王家的涼茶方子只傳男不傳女,王家又沒有女眷在光孝寺修行,蘇玥實在想不到除了她,還會有誰有這個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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