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掌柜將雅間中探聽的消息悉數稟報給陸挽瀾,他本來也因為這次錯失良機而痛心疾首。
可是再抬頭一看,竟見家主正呲著白牙對自己冷笑,心里頭便開始砰砰打鼓。
這下完了,煮熟的鴨子飛了。
以家主這爭強好勝的性格,若是因為這么點兒小事被婆家看不起,到時候大發雷霆,那天福樓上下還能有好日子過?
當即又表了忠心:“稟家主,四爺說了定會再活動一番,爭取一下,您盡管放心。”
陸挽瀾方才來到天福樓的時候,陸云昭已經與禮部官員商議太后壽宴一事,她不便進雅間阻攔,生怕已經成事。
可沒想到上蒼垂簾陸家,還不等自己出馬,這事就解決了。
現在就算是有人想要拉天福樓跳進這圈套,恐怕也是難上加難。
她黛眉掃了一眼陸掌柜,輕笑兩聲:“這就不勞掌柜費心了,我安排給你的任務,你做好就行了。”
“這……”陸掌柜語塞。
家主的任務著實讓他為難,哪有自己給自己頭上扣污名的道理?
那老孟頭得知要讓他編排陸家主和王爺,氣得吹胡子瞪眼想撂挑子,還是自己用兩壇好酒給哄回來的。
陸挽瀾自是知道他的難處,便也不欲追究,抿了口清茶道:“好啦,你去忙吧,順便叫四哥過來。”
“是……”
陸掌柜不敢抬頭,退出雅間便噔噔蹬跑下樓梯。
剛到樓梯口,就逮著小二問:“四爺呢?可看見四爺哪兒去了?”
“小人剛還看四爺擱外頭呢!”那小二撂下手里的活計,朝大門指了指。
他順勢望去,只見陸云昭與一矮胖男子肩并著肩,朝街對面走去,頓時嘴角一抽:
這不是江南來的,專門坑蒙拐騙的賈達方嗎?四爺什么時候和這號人物搭上了?
陸掌柜撩起袍擺就要去追,身后卻響起遲錚的聲音:“主子讓我問你,四爺怎么還不來?”
他連忙回身作揖,將方才所見一一道來。
正巧撞見了家主從樓上下來,銀灰色的袍擺挨著紅漆欄桿飄蕩下來,泛起層層濤浪,掌柜的看在眼里,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家主,您怎么下來了?您有什么吩咐,我即刻著人去辦。”
“不必了。”
陸挽瀾說著,便搖著折扇走出天福樓。
只是前頭的陸云昭因為太過興奮,全然沒有看到身后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跟著自己一同進了飲露軒。
遲錚眸光一閃,便鎖定了周邊可以的人:
“姑娘,有兩個人跟著四爺,兩個人跟著咱們,還有五個在飲露軒房頂。”
陸挽瀾抬頭不經意掃了一眼,旋即輕啟櫻唇:“哈哈哈,既然飲露軒有好戲看,那咱們就去瞧瞧。”
遲錚俯首做請。
陸挽瀾收起折扇,說了請字,便昂頭大搖大擺走進飲露軒。
這酒樓與天福樓相比略顯狹小,也沒有專設雅間,可好在清雅至極。
四方的樟木矮桌分散在高低不平的石階上,形成錯落有致的格局,每桌之間又有蜿蜒泉水作隔,松柏盆景在側。文人雅士說話也不吵嚷,倒也互不干涉。
陸挽瀾和遲錚被伙計引到一張地勢偏高的桌旁,席地而坐。
中間臺上一個白衣說書客,手執折扇立于素燈之下,雖看著不如天福樓老孟頭經驗老練。
可這小哥也不是泛泛之輩,不但唇紅齒白相貌俊逸,說的愛情故事更是浪漫唯美,可歌可泣。
“正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辭去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位可憐的女子,為了表明自己對丈夫的忠貞不渝,在拒絕了多位追求者的提親后,終于決定再次遁入空門。”
“自此,紅塵往事無牽掛,青燈古佛了余生。”
“啪!”
驚堂木落下。
一出《李真童二次落發為尼》被他講得柔腸百轉,直戳心肺。
在場的眾人,無不被這女子遭遇和忠貞所打動。
就連坐在陸挽瀾斜上方的賈達方,也感動得淚如雨下,嚇得陸云昭頃刻間手足無措起來。
這位仁兄不是有龍陽之好嗎?怎么也會被這故事中的男女之情給虐成這樣啊?
“嗚嗚嗚”
賈達方一邊擦著鼻涕眼淚,一邊嗔怒地看著眼前陸四爺一雙桃花眼:
“昭昭哥中秋團圓之夜,你和帆帆哥把人家扔在龍宮畫舫之后,就再也沒來找過人家,嗚嗚嗚”
陸云昭見狀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拍了拍他肩膀:“嘿呦,兄弟啊,我們這不是……”
可這舉動顯然惹得賈達方更不高興:“你叫我什么?”
“叫什么?”陸云昭驚訝地吞吞吐吐,“兄、兄弟啊!”
“嗚嗚嗚”聽到這話,這位仁兄便又扭動著水缸似的身子,“那天,那天你明明叫人家方兒,現在竟叫人家兄弟,這才幾天就不認賬了!”
陸云昭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的虎軀一震,連忙伸手制止:“不是你說清楚,我干什么了啊就不認賬?”
“你、你自己做過什么、你最清楚……”
“什么?!”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動靜越來越大,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燈光雖昏暗,可四哥熟悉的聲音還是被陸挽瀾聽了出來。
沒有顧忌旁人異樣的眼光,她抖開折扇起身,一屁股坐在陸云昭的對面:“喲,這不是陸四爺嗎?好久不見。”
“小……”陸云昭被賈達方扯著衣領,轉頭一看,險些驚掉下巴。
賈達方本來沒把這個小白臉當回事,本欲再鬧,卻聽“咣當”一聲,一把未出鞘的彎刀被遲錚重重拍在矮桌上。
震得他手一松,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捏著手帕擦了兩下臉。
陸云昭干笑兩聲:“安公子,你怎么來了?”
“哦哈哈。”陸挽瀾報以尷尬的輕咳,“我自是有生意要找陸老板談,方才經過天福樓,就看到您二位來這了,便跟了來。”
見四哥點頭,便又收了折扇指向賈達方:“這位仁兄看著面生,陸老板可否介紹一下?”
“哦這位是江南來的富商,賈達方,賈老板!”陸云昭熟稔地客套起來,“專做棉絹生意,我們還是在中秋時候,認識的。”
聽到四哥這么說,又見他拼命對著自己眨眼,陸挽瀾瞬間明白過來。
趕情這個假大方,是龍宮畫舫里和謝懷津做棉花收購生意的。
陸挽瀾隨即站起來,恭敬地行禮:“哎呀呀,賈老板威名,安某真是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一回,實乃三生有幸啊!”
“哎呀別聽昭昭瞎說”賈達方見這小兄弟這么給面子,也不謙虛,“除了棉絹生意,我還做水產、生絲,不過都是些低端的玩意兒,跟陸四爺可沒得比!”
說話間,一記媚眼便又飛向了陸云昭頭頂:“不過話說回來,現在那肥蟹在京城是千金難求,昭昭來找我,算是找對人了!”
見他終于恢復正常,陸云昭趁熱打鐵:“那按照咱們剛才說的,五百只公蟹,五百只母蟹,五百兩銀子。”
“什么?!”
陸挽瀾聽得瞠目結舌,這賈達方不是明擺著敲詐嗎?
正欲跟他理論,卻聽中間臺子上又吵了起來。
臨近的幾張矮桌旁,幾個富家子弟叫得最歡:
“說書的!這貞潔烈女的戲我們都聽膩了!能不能說上一出紅杏出墻啊?”
“就是就是!”同桌的人連忙接話,“再來一出水性楊花!”
聽到這邊起哄,遠處的幾桌似乎是明白他們意有所指,亦是開始哄堂大笑。
只見那白衣小生冷著一張臉,回了兩個字:“不會!”
正欲下臺,卻被幾個黑臉小廝攔住了去路。
方才那人又道:“不會不要緊,現成兒的戲擺著呢,名兒我都給你想好了,就叫《王妃雖嫁猶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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