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婢女慌忙應諾,施禮跑了出去。
侍中裴度忍不住站出來:“陛下,不知您是想的?這事需早有定論啊,要知道晉王爺這幾年也不是毫無作為的,他行事素來……激進一些,陛下若不是不早拿定主意,恐怕日后更加騎虎難下啊!”
圣人嘆了口氣,終于坐回了龍椅上。
他的兒子,他焉能不知他的品行如何。
只是沒有想到,依舊是萬沒有想到……他能夠做出此等殺害兄長亡故人倫的大錯!
圣人扶著眉心,殿中的昏暗的燈火映在他略顯疲憊的臉上,唯有鬢邊幾根銀絲明晃晃的異常刺眼。
一時心腹們噤若寒蟬。
也不怪圣人如此感傷,實在是晉王這次做的太出格,就在一刻鐘之前,大理寺卿已經悄悄遞上了最新的證據。
晉王的封地遼寧通縣,三年前的確是出產過一塊巨大的岫玉,彼時晉王也會做些封地的生意算作進項。而當地的管事看著這新出土的岫玉新鮮,就拿出一小部分自己偷偷做了生意,而另一部分則制成了玉帶銙進獻給了晉王,只是后來晉王沒有看上,通通擱置在了后院的庫房里。
而那胡女刺客身上的玉帶銙碎片,正是出自其中!
且這些年來,晉王一直在暗地里訓練自己的暗衛,要說私衛,連睿王都有,故而圣人雖然知道,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不曾想一直縱容到今日,竟然差點釀成大錯!
那些哪里是暗衛,根本就是他私自訓練的細作!
如那胡女安雪姬之流的刺客,還不知道潛伏在哪些世家大族的家中,甚至他的身邊……伺機偷走情報,甚至取走他人性命,亦不過如探囊取物般!
“找人將趙卿搜集到的證據露出一些去……”圣人說道。
心腹們面面相覷。
原來圣人還是忍不下心來,只是想給晉王一個懲罰。
若是晉王有心認罪,憑著這漏出來一點的風聲也就嗅到味道了。
可是……“可是陛下,晉王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他”
圣人十分不耐煩的打斷裴度的話:“裴相,朕叫你怎么說你就怎么做就是了!一大把年紀了還羅里吧嗦的!”
裴度只好訕訕的住了嘴。
從紫宸殿走出來的時候,另一位黃侍中趕上來問他:“裴相,不知你剛才是想怎么勸圣人?”
“還能怎么勸啊!”裴度嘆了口氣,小聲在他耳邊說:“晉王那睚眥必報的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誰知道圣人此舉會不會直接將他……”
說到關鍵處他就一頓。
兩人意味深長的對視一眼,其實都知道對方的意思。
背后又傳來婢女溫柔的聲音:“……貴妃娘娘來給圣人送夜宵了。”
還不等有內侍搭話,圣人的聲音就已經傳了出來:“外面風大,還不快請貴妃進來!”
圣人這廂騎虎難下,寧王那廂卻是十分驚訝。
“你說宮里傳來了消息,有工匠認出了這玉帶銙?”
寧王心腹答道:“不過只是個大體的位置,說是幽州一帶!”
那也很近了!
“聽說昨日夜里還看到有馬車進了大明宮,線人說是入了紫宸殿。”
寧王若有所思。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問:“我記得,五弟的王妃是金吾衛秦將軍的女兒吧?”
心腹怔了一下,望著寧王臉上露出的笑容,“王爺記得沒錯……”他一個激靈,“難道王爺的意思是?”
“將計就計。”
寧王扶著自己尚未養好的傷口,淡淡道:“如此,仲衡那里就交給你了。”
陸令姝回來之后發現程循又開始躲著她。
她在床上躺了兩天,兩天都沒見到他的影子,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珠兒,珠兒還悄悄給她打聽去了,回來就說郎君是這幾日一直在書房忙,連程夫人和程徽娘都很少見到。
陸令姝好受了些,但幾日不見程循一眼,她心里就跟有貓爪子在撓似的,沒有事的時候腦海中全是他的臉,根本無心做其它的事,心理也忍不住吐槽程循,怎么總是做這樣的事,忽冷忽熱的也不直說話,叫她一人猜來猜去。
男人心,海底針。
這一日,她實在忍不住了,從榻上下來去了廚房。
珠兒一開始真是嚇壞了,還以為她要親自上陣,跟在后面來回的勸,好在見她是指揮著幾個廚娘,這才放下心來。
待廚娘做完了,陸令姝便嘗了一塊牙盤中形狀略有些怪異的仙豆糕……入口倒是軟糯清香,就是長得是丑了些,不過味道也還說得過去。
“今日買的栗子挺新鮮的。”
她打聽到程徽娘喜歡吃栗子,便做了栗子餡的仙豆糕,還有程夫人喜歡吃的綠豆餡,上次她見程夫人倒是挺喜歡吃她做的綠豆糕。
陸令姝先去給程夫人送。
程夫人在見客,見到她端著食盒過來,微微訝然。
“陸……陸家娘子?”女客從腦中搜索出她的名字來。
“四夫人。”是程家的四夫人,程循的四嬸。
陸令姝覺得有點尷尬,程家人對她一向沒什么好感,她還是知道的。
程四夫人挑著眉頭打量了她幾眼,皮笑肉不笑道:“還真是九娘,九娘如今愈發出落了。”
程夫人淡淡的覷了她一眼:“徽娘現下不在,你先回去吧,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你如今還傷著,就別下廚房了。”
“沒有親自下廚,只是去廚房看了幾眼……”陸令姝低聲道:“如果沒什么,兒就先退下了。”
陸令姝從里面走出來,只覺得無比壓抑。
又有些淡淡的苦澀和委屈。
她喜歡程循,可是程循的家人們并不認可她。
珠兒見她神色茫然,擔憂道:“娘子你沒事吧?”
“珠兒,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令人討厭的人?”陸令姝說道:“當初如果不是我鬧著要退婚,也許便不會有今日的事。”
珠兒沉默了一會兒,“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說,其實……其實奴婢從前也覺得娘子做的不太對,可是這幾日和娘子相處,又覺得娘子你”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下,有些苦惱,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意思。
她是程家的家生子,陸令姝退婚的內情她還是知道一些的,從前當然也覺得陸家九娘很討厭,不過嫌棄他們程家落魄了,就鬧著退婚。
被程夫人撥來伺候陸令姝的時候,她阿爺阿娘擔心的不行,就怕這個陸九娘是個難纏不好伺候的。
“可是相處這些時日,奴婢又覺得娘子是個好人,是個和善的人,也許之前與郎君退婚,是有什么內情吧!”
珠兒眼神清澈的看著陸令姝。
對于貼身伺候的人,她再了解不過了。
娘子手臂沒有受傷的時候,連衣服都要自己洗,平日里喝茶倒水更是都不用她搭手,她有時候甚至都懷疑娘子根本就不是陸家九娘。
那個無論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簇擁的世家閨秀,怎么會是眼前這個跟她說話無比和善的娘子呢?
“娘子是喜歡郎君吧?”珠兒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
陸令姝差點從地上跳起來,“我表現的又那么明顯嗎?!”
珠兒撓撓頭,“其實奴婢也就是猜的,”又立刻作保證:“奴婢知道娘子擔心什么,娘子放心,奴婢是不會告訴夫人和大娘子的!”
陸令姝卻依舊不放心,珠兒都看出來了,更枉論比她多吃十幾年大米的程夫人了。
珠兒見她神色比剛才還要萎靡,懊惱極了,“哎呀,都怪奴婢多嘴!”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好了好了,我也就是庸人自擾罷了。”
“不過娘子,我家夫人還是很好說話的,”珠兒說道:“這么說吧,若是她真的討厭你,剛才那一盤糕點,是指定不會吃的!”
“可是你看呀,你每次送過去的,不管是給夫人的還是大娘子的,哪一次被退出來過?”
還真的是誒!
程夫人可能是不大喜歡她,但這些時日的相處,應該也不至于討厭吧!
陸令姝頓時又覺得自己滿血復活了,她在珠兒臉上“啵唧”親了一口:“你可真是個小機靈兒鬼!”倒把珠兒羞的俏臉緋紅。
陸令姝就徑直去了程循的書房。
程循這幾日不是再外面忙就是在書房里忙,總之忙得腳不沾地,嗯,山不來找我我就去找山!
有福一見兩個人過來,立馬迎上來:“陸娘子怎么來了?哎呦,還有糕點呀!嘿嘿,您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嘛!”
珠兒鄙夷的看著他,真是,又不是給你的!
陸令姝也不小氣,幸好她早有準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帕子,里面裝了幾塊栗子糕。
有福接過陸令姝的帕子,簡直笑得眼都看不見了,有問必答:“郎君就在里面……忙?不不不,一點都不忙!娘子快請!”
陸令姝走到書房門口,大聲問:“程大哥,你在里面嗎?”
書房里忽然傳來清脆的落地聲音。
程循忍痛捂著自己撞到案幾上的大腿,正想去撿被他匆忙掃落在地上的筆墨紙硯,門驀地被推開,跑進來一個嬌小的身影。筆趣閣TV.biqugetv
“程大哥,你沒事吧!”
陸令姝以為他是摔倒了,趕緊把他扶起來。
她其實沒有多大力氣,不知道比程循瘦小多少。
程循趕緊往后退開,“你別過來,我手上有墨汁!”
陸令姝仔細看了看,發現他果然是一手的墨水。
“我給你擦擦!”她掏出帕子往前幾步。
程循唬了一跳,立刻往后又退了幾步。
可惜他退無可退,后背徑直就抵在了墻上,無比窘迫的看著陸令姝用她那方又香又精致的帕子去擦他手上黑乎乎的墨汁。
倏的,一股淡淡的幽香飄入他的鼻端。
“姝娘,不要,臟……”他縮回手去,“會弄臟你的。”
陸令姝捉回他的手來,“不臟,我不嫌棄!”
她見用帕子根本擦不干凈,就吩咐有福去端了盆清水,要珠兒去尋淘米水和草木灰過來。
她捉住程循的手,“我的手可是受傷了的,程大哥你乖乖的不要亂動哦!”將他手放入淘米水中,又用草木灰搓洗,最后在清水中過一遍。
做這些的時候,陸令姝的神情無比專注。
她的手小巧纖細,指尖從他粗糙的指腹上劃過的時候,仿佛帶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程循不知道怎么去派遣這種感覺,他有些難受,喘著粗氣,但又很該死的享受這個過程。
他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只覺得她的輕柔好像揉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快要找不到自己了。
“好了!”
大功告成,陸令姝用干凈的葛巾給他擦手。
程循神經遲緩的任她擺弄。
“程大哥日后小心一點,”她說:“幸好這次只是墨汁灑在了手上,若是被硯臺砸到了,還不知道多疼呢!”
“下次會小心的,”程循不動聲色的避開她的視線,耳根卻紅的不像樣子,余光看見陸令姝還在看他,忍不住道:“姝娘,我,我還有事,真的……”
陸令姝忍笑,“嗯,我要廚房做了些糕點,有福收著呢,如果沒什么事,我就不打擾你了。”
程循欲言又止,似是想說什么,終是住了嘴。
陸令姝心中一嘆,也不說破,干脆利落的就走了。
程循只得眼睜睜的、悵然若失的看著她離開。
程徽娘過來的時候,正巧看著陸令姝和珠兒走遠。
有福跟她說了剛才的事。
程徽娘表情淡淡的,“哦,用淘米水洗完了手,后來呢。”
“后來,陸娘子就走了。”
程徽娘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進了書房,倚在門上,清婉的臉上帶著戲謔:“阿兄這些時日倒是忙得很。”
程循見是妹妹進來,心里不知為何有些失望。
面上卻淡淡笑了笑,裝作沒看見來自親妹妹的嘲諷:“是有些忙。”
兩人說了一會兒家常,程徽娘忽然說:“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像看到了陸姐姐,陸姐姐也不知道怎么,大約是傷口又裂開了,衣袖上都是血……”
她還沒說完,就見自家兄長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阿兄這性子啊,這不讓人省心,也不知何時才能給她帶回來小嫂子……
程徽娘挑了挑眉,坐了一會兒,撿起案幾上的一塊糕點咬了一口。
又軟又香的。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長長的嘆了口氣。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