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循循循善誘,程徽娘卻不以為然。
“自小到大,阿兄和阿娘凡是無不讓妹妹自己來做決定,妹妹知道自己有錯不該欺騙他,可是阿兄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有辦法,你又如何要我袖手旁觀?”
“拉攏王易直,就是最好辦法。”
程徽娘淡淡笑著,但白皙嫻靜的臉上,透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相符的冷漠。
自小到大,承受壓力的不只是程循,程徽娘身為一個女子,承受的并不比兄長少,是以她從小就會權衡利弊,即便是拿自己的婚姻做賭注,只要能護佑親人,在所不惜。
這一點,兩兄妹倒是十分相似。
別說程循說服不了程徽娘,程夫人都毫無辦法。
程循只得囑咐程夫人,盡快為徽娘擇婿。
反正徽娘也不是真心喜歡王紹,那么他這樣做,應當也不算違背她的意愿了!
在程循的重重的刁難和設防之下,果然一直到新歲年初,都沒有再見過王紹的影子,程家都安靜了不少。
元日爆竹,餃子,全家其樂融融圍在一起,一個也不能少。
這也是陸令姝第一個在陌生世界渡過的除夕夜。
本以為會是艱難困苦,本以為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本以為是孤孑一人,可是現在,她感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大過年的,她喝的爛醉如泥,抱著十八娘哭道:“外祖母我對不住你!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順你,再也不惹你為我擔心了!”
崔太夫人望著十八娘憋成豬肝色的臉,放聲哈哈大笑,笑聲過了兩道院子都能清晰可聞。
秦國公夫婦互相確認了一個眼神:果然是還能活五百年的人!
過了年到正月十五,程夫人請了官媒上門,正式與崔太夫人商議小兒女的婚事。
待崔太夫人同意婚事之后,程夫人又備滿了六禮再次上門。
此為納采。
接下來又是問名、納吉、納征等等一系列麻煩的程序,陸令姝看了都很頭疼,她就想知道一件事:她和程循到底啥時候成婚?
“四月初八。”
“這么快!”
陸令姝恍然一驚,掐指算算,好像也就三個月的時間啊!
崔太夫人失笑,作勢要去翻年歷:“好,既然乖囡囡覺得時候早了,我記得還有個黃道吉日,什么時候來著……好像是八月……”
“好了好了外祖母,三月初八,這日子挺好的。”陸令姝哂笑。
三個月,聽起來挺快的,但過起來慢。
好容易挨到臨近婚期,那日子過得便更慢了。
偏偏未婚夫妻在婚前還是不能見面的。
陸令姝的心就跟貓爪子撓過似的,每天只能發憤圖強,將自己埋頭到工作中,繡面、畫畫,來減輕相思之苦。
程循那邊也沒好到哪里去。
不過好在他也有事情做,離婚期還有半個月,清晨天還沒亮,他就起來去城郊的山上再次打雁了。
為什么說再次呢?因為六禮的前三步,每一步都要用到大雁,雁是忠貞愛情的象征,若是最后親迎的大雁能是新郎婿親手所打,那更是再好不過。
因此程循很早的就去山上獵雁,他想家中養著,養的肥肥的,最后用它做禮物上門親迎,也會很漂亮。
程循想給心上人一個完美的婚禮。
但是他沒有想到,就是這兩只他起早貪黑捉的兩只大雁,只在家中養了不到兩日,竟然就莫名死了。
程循沒得辦法,只得再起早上山,獵兩只大雁帶回家。
這次他很謹慎,特意將兩只大雁分開圈養,并命兩個細心的仆婦看護著,凡是大雁入口的食物皆保證干凈,做到禍不從口入。
然而這兩只大雁又是只在家中養了兩日,便莫名病死了。
程循以為是意外,但是第三次上山獵的雁離奇死亡之后,他開始意識到有些不對了。
“確實是離奇,一次病死也就罷了,第二次、第三次就說不過去了!”
李矩看著腳下的兩只病雁,若有所思。
程循從旁邊撿了根棍子,遞給趙醫師,說道:“還煩請趙醫師幫我看看,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親迎禮三番四次出問題,任是哪個新郎官心里也不舒服,趙醫師忙道:“好說,好說,兩位稍安勿躁!”
三人一起去了飼養大雁的地方,因大雁喜水,故而程循在后院尋了一處低洼水多之所圈養,每次喂食都是專門從集市上買來的干草和魚蝦,連野草都不會令起隨意啃食。
飼養的兩名仆婦說道:“奴婢們原來在鄉下飼養一些雞鴨鵝,也未貴人們飼養過六禮的大雁,程參軍的這兩只奴婢們都是精心飼養的,卻沒想到接二連三的出問題,奴婢們也十分不解,打從第二次就開始給它們換窩,每次到最后還是出了意外。”
養殖套路是不變的,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趙醫師開始檢查大雁們的食物,臨死前吃的最后一口飯,幸好程循比較敏銳,六只大雁的食物皆讓仆婦事先保存起來了。
“沒有任何問題。”
趙醫師檢查完畢后,皺起了眉頭來。
“啪嗒啪嗒”,程循指著沿著石頭縫滴落下來的水滴,問道:“食物沒有問題,水會不會有問題?”
仆婦們忙道:“應該也不會的,這些水都是夫人院中的涼井水!”
“我是說這些雨水,這一天一直有小雨,”程循說道:“你們看這水滴的顏色,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遠看還看不出起來,近看卻能看到,這些水竟然呈澄澈的綠色。
趙醫師用帕子沾了些在手上擦拭,過了一會兒,手上慢慢灼熱紅腫起來,趙醫師又舔了一口品嘗。
“是綠礬。”
綠礬是一味中藥,有解毒斂瘡、燥濕殺蟲的功效。
但它也有毒,平時做藥材用,醫師的寫法都是適量,研末或調敷。
趙醫師掰動一下仆婦們給大雁臨時搭建的棲息之所的一塊石頭,雨水落在這塊石頭上,從上面滴落下來正落在給大雁擺放食水的木槽中。
“如果老夫沒有猜錯,這塊石頭應當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綠礬制成,只不過因為外表被其它同類的石頭摩擦稀釋,漸漸失去了本來的顏色,故而混雜在石塊中也無人發現。綠礬有毒,混合了綠礬的水進入大雁的食物水中,才造成了大雁的中毒死亡,所以接下來我需要跑開大雁的尸體,看看它的腹中是否殘留有綠礬。”
還好趙醫師當了多年的醫師,不管是人還是動物的病,都有一定實踐基礎,之前光是看大雁的外表,的確是什么都看不出來,刨開大雁的腹部之后,果然,這些大雁的肌腸都有一定程度的腐爛。
而將這些稀釋了綠礬的雨水喂給其它家禽,后續也出現了類似大雁的情況。
趙醫師由此成功破案。
“有可能是誤放,這塊綠礬不知從什么時候就在我們家,小廝們不知內情,拾了來搭建石頭窩,也有可能是……”
“是有人故意為之,”多年的默契,李矩懂程循的意思,說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會暗中幫你查清楚。”
李矩有人力財力物力,今時今日睿王府早已非吳下阿蒙,托付給好兄弟,程循放心。
但他還是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人為,那么究竟是如此缺德,做這種壞人姻緣之事?
“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往好處想,幸而你準備的早,若是你在大雁在新婚前一天出事,更不吉利,早發現早預防。”李矩安慰道。
程循頷首。
他雖不相信神鬼之說,但婚姻大事前難免會謹慎一些,若是湊巧的意外……他無話可說,可若是人禍,他必定要揪出這個幕后小人!
“聽說王妃娘娘這些時日已經在為你相看新婦了?”程循轉移了這個不吉利的話題。
兩人并肩走出程府。
李矩攔住他,“送到這里就行了!”不過談起這個,他還是一臉的無奈,“人我還沒有見過,不過的確是在準備了,只怕等你成婚沒多久,我也要追隨你而去了。”
見他一臉愁苦的樣子,程循不禁說道:“其實成婚……也沒什么不好的。”
李矩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行了你不用跟我賣弄了,我知道你現在巴不得明日就成婚!”
程循就訕訕的笑。
好吧,他的確是這么想的。
李矩嘀嘀咕咕的走遠了。
心想,真是,要不你這個“好兄弟”,現在英年早婚的人是我好不好!
程循這廂滿腹心事,程夫人和程徽娘卻絲毫不知情。
這一日,程徽娘約了陸令姝出去逛街。
其實期間兩人一起出去好幾次了,但因為未婚夫妻的避諱,故而都沒有完整的見上一面,有時候哪怕是見到了,也不過是匆匆一瞥,難解相思之情。
不過退而求其次,能對著一張和未婚夫有五分相似的臉,陸令姝也很滿足了。
程徽娘在陸令姝眼前揮了揮手,似笑非笑:“陸姐姐……陸姐姐?你怎么又走神了,難道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
陸令姝臉一紅,拍掉她的手,欲蓋彌彰道:“討厭!我看你一下你又不會少塊肉!”
程徽娘忍笑。
兩人一路走著,說說笑笑,陸令姝看到有老爺爺在賣糖葫蘆,眼睛一亮,拉著她跑過去,“我們吃糖葫蘆吧,正好剛才吃多了!”
她低頭去翻荷包掏錢,這時,有雙手先于她付了錢。
“正巧。”
王紹接過一支糖葫蘆,遞給了程徽娘,對著程徽娘傻笑。
陸令姝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頓時氣到失聲。
喂,有這樣的鋼鐵直男嗎!他難道就沒有看到他喜歡的人旁邊還站了一個漂亮的小姐姐?!
然而任是陸令姝要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王紹仿佛還是沒有看到她。
不僅如此,他還往前幾步把她擠到了一邊去。
“程娘子我們又見面了,沒想到你也喜歡吃糖葫蘆。”王紹想著多買幾支,伸手掏出一枚大元寶,遞給老板。
老爺爺嚇壞了:“郎君,這,這,這能買小老兒三個攤了!”
“不用了,一支就夠了,陸姐姐我們走吧。”程徽娘卻好像沒有跟他多聊的意思,拉了陸令姝要走。
陸令姝對著王紹吐舌頭。
“哎,等等,我,我還有話沒說!”
王紹忙攔在兩人面前。
程徽娘皺了眉:“王郎君究竟有何貴干?”
他沒什么貴干,就是想撩你。
陸令姝何時見過王大爺這般低三下氣的模樣?當然是要好生嘲笑一番方能解當初被他耍弄的心頭之恨。
她伸出兩只手來,在王紹面前晃了晃。
王紹瞪她。
陸令姝就拉了程徽娘,作勢要走。
王紹無奈,只得取了兩支糖葫蘆遞給她。
“這樣你可以滾了吧?”他用眼神示意。
“不好意思,我覺得還沒到時候。”
人陸令姝不要兩支,繼續攤手。
王紹心想,好,為了徽娘的終生幸福,我忍。
他又掏出銀子,買了三支,遞給陸令姝。
“現在!滾!”
陸令姝面無表情,繼續攤手。
王紹:“……”
他把整根插滿糖葫蘆的棒子遞給陸令姝。
這樣總行了吧!
陸令姝簡直笑的直不起腰來,“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吃不了這么多,一支就夠了!”
她拔了一支,趕在王大爺發飆前跳到了一邊去。
王紹很氣,但現在不是找陸令姝算賬的時候,沒了這個討人厭的電燈泡,他趕緊做出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禮貌樣,“程娘子,你們也走了一天了,我請你去喝杯茶吧。”
程徽娘回頭看陸令姝,“那陸姐姐……”
“你看她在挑首飾,應當顧不上我們,我們就先去看看有什么種類,待會兒我命小廝遞給她,這樣可好?”
“還是王郎君思慮周到。”程徽娘微微一笑,舉步說道。
王紹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屁顛顛的追了上去。
陸令姝見了,不禁搖頭嘆息: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她坐在首飾店旁邊的臺磯上,很沒形象的啃起了糖葫蘆。
嘖,這糖葫蘆吃起來還這么酸……是別人戀愛的味道,害,她的男朋友在哪里呢?
陸令姝忽然很傷感。
天有不測風云,今日本來清朗無云,她出了這么一會兒神,再抬頭的時候,發現太陽居然被烏云遮住了。
“噼啪噼啪”,陸續有雨滴滴落在她新制的鞋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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