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夫人定定的看了孫醫正一會兒,見他不像是開玩笑,心中不由一沉。
她強笑道:“孫醫正,老婆子我年紀大了,真的開不起玩笑。”
眼中甚至帶了幾分哀求之色。
孫醫正不忍再看,起身嘆道:“世事無常……太夫人節哀順變吧,參湯尚能吊幾天的命,晚了怕是萬年的人參都不管用了!”
眼前這小娘子的病情來勢洶洶,甚至不到一天就惡化到了需要參湯吊命的地步,這是誰也想不到的!
崔太夫人聽完孫醫正的話,“咕咚”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國公和劉氏忙先給太夫人灌參湯。
崔太夫人喝了參湯,被強迫著醒來面對現實,她睜開眼,蒼白的面容上不到一天又皺紋橫生,未語淚先流。
“這些都不是真的!”她哭著喊道。
她可憐的外孫女!今年只有十六歲,還有不到十天就要出嫁了!她那么乖巧懂事,那么聰慧可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場風寒會奪走她的性命!
這要她怎么相信啊!
秦國公看了也不好受,嘆道:“阿娘,這個時候您一定也撐下去,興許那孫醫正也不行,不如我們再尋些醫師,總得都試試,您說對不對?不能九娘治好了,您倒倒下了,是不是?”
“你說的對。”
崔太夫人喝完了參湯,堅持由婢女扶著下榻去。
她要看著外孫女出嫁,她還要看著外孫女婿一手抱著大胖曾外孫一手外孫女。
她不能倒下!
劉氏去通知了程夫人。
程氏一家趕到的時候,尚不知情。
單見秦國公府,陸令姝居住的院子人滿為患,背著藥箱的老醫師來去匆匆,皆是心中一沉。
“太夫人……這,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程夫人滿臉錯愕的問道。
幾天不見,崔太夫人仿佛蒼老了許多,從前滿是銳利的眼眸而今布滿疲憊的紅血色,她端坐在陸令姝的榻邊,見到程氏一行人進來,心中更是一痛,良久方才緩過來。
“程夫人,過來坐吧。”聲音虛弱無力。
程夫人何時見過這樣的崔太夫人,一時心頭大驚,掃了眼在榻上緊閉雙眼昏迷不醒的陸令姝,拉了一雙兒女入座。
崔太夫人說道:“兩天之前,姝娘與徽娘相約去了西市,那日原本風和日麗,到了晌午后竟下起了連綿的小雨。”
程夫人忙道:“沒錯,這事兒是知道的!”
崔太夫人點點頭,繼續說道:“姝娘回來之后,鞋履和裙擺都濕透了,我命婢女為她換了新衣、沐浴,后又喝了一味防風的湯藥,她便去睡了,期間也沒什么異常,誰知下半夜卻發起低燒來,我趕緊去請了坊中醫師,他道是沒什么大事,只是因雨而誤然風寒,然而開了幾貼新藥卻又不見好。”
“一天之內,從坊內到坊外,我幾乎請遍了長安城的醫科圣手,不僅開的藥沒有作用,病情竟還在不斷惡化,低燒轉為高燒……宮里的孫醫正也來看過來了,說要我為姝娘準備,準備……”
準備后事。
崔太夫人撐著說到這里,想繼續往下說,卻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捂著胸口,面上痛苦之色愈重。
晚年喪女,看著恩愛的女兒女婿一家無辜牽連之死,好容易尋回了外孫女,卻又要眼睜睜的看著她在大婚前因誤染風寒而死,這是哪個老人也承受不住的!
紫竹從小就跟著崔太夫人,對崔太夫人和陸令姝的感情都很深,她跪在崔太夫人面前,哭著說道:“太夫人,就由奴婢來說吧,您歇一歇!”
崔太夫人疲憊的點了點頭。
紫竹抹了眼淚,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孫醫正說娘子已是藥石無醫,若想聽娘子交代后事,唯有千年的參湯方可續命!”
程夫人險些摔落在地上,幸而程徽娘及時扶住了她。
母女兩人呆了半響,這才想到看向一邊一動不動,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程循。
程循木木的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榻上那個虛弱蒼白的小小身軀。
“阿兄?”程徽娘目帶擔憂輕聲喚他。
程循不說話。
崔太夫人猛地咳了兩聲,說道:“子義,你過來說話。”
程循耳邊嗡嗡的響著。
他聽到有人在喚他,卻做不出任何回應。
四肢僵硬的好像身體的每個關節都生了銹一般。
室中就這么靜默著。
良久,就在程夫人忍不住要喚第二聲的時候,程循步履沉重的走到了崔太夫人身邊,半跪著。
崔太夫人憐愛的看著眼前這個神色悲愴而無力的年輕男人。
他是這么的英武用力,他是那么的歡喜她的乖囡囡,甚至可以做到屢次以命相護。
她也曾無數次的想象她終于可以安度晚年,看著眼前一對新人在她的膝下承歡……
她閉了閉眼,含淚說道:“緣分天定,我從來沒有想過你與姝娘退婚之后還能再續前緣,子義,你與姝娘兩情相悅,我很喜歡你,也很放心你,把姝娘交給你,老婆子我就是現在去死,也瞑目了!”
“可我也只你心中的苦楚……你是端方的君子,姝娘曾對不住你,卻不計前嫌屢次護她,你,你不欠她的……”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姝娘若真這么去了,婚前夭折,也是我們崔家,秦國公府對不住你。”
屋里已經有人小聲的哭了起來,連十八娘都忍不住落了淚。
“所以,我想退了這門親事,你不必為此而愧疚或者憂慮……著實不必,我不怪你,我想姝娘若知道,也是不會怪你的。”
“子義,我希望你能好生考慮考慮適才我所說的話。”
崔太夫人看著榻上面若金紙的少女,神色哀哀。
這些話她也不想說出口,但是沒有辦法,現在不說,總有一日還是要說。
長痛不如短痛。
程循沒有直接回答她這個問題。
“太夫人,我想單獨和姝娘說幾句話。”
崔太夫人點了點頭,扶著婢女起來,“好,你細細考慮考慮。”
很快,屋里便沒了人。
程循直著僵硬的背脊,坐到崔太夫人的位置上,握住了陸令姝的手。
涼的……
這只握慣了冷兵器的手,猛地一顫,一滴淚“啪”的滾落在他粗糙而略顯短壯的大手上。
相比之下,他緊緊握住的那只小手,是那么的纖弱,帶著易碎的美麗。
他的心都要碎了啊。
“我不信,我不信!”
他搖頭,輕撫陸令姝額前的碎發,就像從前無數次那樣,語氣溫柔,“姝娘,我們兩日前剛剛見過,你忘了么?你說你要我等我娶你的……你不能不信守諾言,你不可以失約啊!你想讓我等你多久,你醒來告訴我一聲好不好?我不想,我不想和你退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說到這里,程循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一顆顆滾燙的滴落在兩人交纏的雙手上。
之前親迎的大雁莫名接二連三的死去,他一直懷疑是有人從中作梗。
現在,輪到了他未婚妻子的身上。
是不是因為他們兩人根本就不該成婚?
程循呆若木雞。
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疏忽。
上天示警,他卻懷疑人為,若不是天定的姻緣,難道就不能結為夫婦嗎?
為什么,可是為什么?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與姝娘兩情相悅,何錯之有?為何便不能結為夫妻?
程循低著頭從房中出來。
他走到崔太夫人身邊,跪地說道:“太夫人,我答應退婚。”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崔太夫人強顏歡笑:“你能這么想,很好……”
“但晚輩有件事,欺瞞了太夫人,求太夫人責罰。”
程循將親迎大雁被綠礬毒死的事告訴了崔太夫人。
崔太夫人面色慘白,喃喃自語:“不該啊,姝娘的生辰八字,明明與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晚輩明知不吉,卻為了一己之私隱瞞,姝娘若真……晚輩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即便退了婚,此后亦絕不會再另娶,求——”
程循轉而看向程夫人,再拜:“求母親成全!”
程夫人捂著嘴巴,淚水簌簌而落,“你……子義,有話好生說,你先坐下,不,你先起來……”
兒子和女兒就是她唯一的依靠,程夫人不是難過程氏香火無繼,而是心疼兒子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咬了咬牙,狠心說道:“我不同意,你先起來,我有話要說!”
程循說道:“母親,兒知此乃忤逆不孝,但若母親不答應,兒便長久在此,跪地不起!”
他說的每一個字,甚至都沒有以往那般有力,卻溫柔而堅定。
程夫人看了他一會兒,忽而嘆了一口氣,對崔太夫人道:“太夫人,不知可否進去再看一看姝娘?”
陸令姝的身子已經漸漸有些涼了。
紫竹和梅香在喂她參湯,兩人哭成了淚人。
孫醫師的聲音低低,“……說起來,縣主這病也是離奇,尋常小娘子亦有風寒不到兩日便去的,可縣主一發病太夫人便請了醫師,老夫看了那方子,很對,后來陸陸續續的幾張方子,實則都是在原本方子的基礎上改來改去,縣主的病情卻沒有絲毫好轉。”
“老夫心中也是放不下,回去之后尋了老夫的幾個好友,便是太夫人今晨見到的柳醫正、王醫丞。”
這兩人也是同樣的疑惑,回去之后三人還探討了許久,亦是無果。
“孫醫正,我心中有句話,不知此時當講不當講。”
程夫人忽然說道。
“夫人請說。”孫醫正忙道。
“既藥石無醫,會不會,會不會這病是尋常藥物救不了的?”
程夫人似乎也有些遲疑,猶豫了片刻,方說道:“……厭勝之術。”
厭通“壓”,厭勝之術,即壓勝之術,取借用法術詛咒或祈禱而達到壓勝所嚴肅的人、物、妖魔鬼怪之意。
前朝曾有陳皇后以此術詛咒年輕貌美的寵妃衛氏,武帝發現后怒而廢后。
之前程夫人之所以不同意,也正是覺得陸令姝發病之蹊蹺,后又聽孫醫正一番話,愈發覺得這病倒不像是風寒,而像是有人有意為之了。
崔太夫人忙說:“紫竹,你快想想!這兩日姝娘接觸過什么古怪的人或物?”
紫竹思忖片刻,如實道來:“娘子只要在家里就跟在太夫人身邊,平日里也會和十八娘子說幾句玩笑話,其他時候,幾乎都在房中畫畫、繡面。”
崔太夫人聽罷立刻看向了劉氏,目光銳利如刀。
她不會懷疑十八娘,因為十八娘刀子嘴豆腐心,而劉氏卻一直厭惡姝娘!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劉氏看到大家一齊看向她,就連丈夫也是神色怪異,頓時又慌又委屈:“阿家您看媳婦作甚!兒就是,就是心中有些不喜姝娘,卻也不會害她性命呀!況且姝娘還有幾日便要出嫁,媳婦是豬油蒙了心、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會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吶!”
十八娘也淚水盈盈的給她娘說情,“阿娘好幾日都見不上一面表姐,肯定不會害表姐的!家中都相安無事,會不會是表姐外出的時候出了什么事?”
兩日前程徽娘約陸令姝出去玩,大家都是知道的。
程徽娘忙說了那日兩人見過什么人。
“還有安國公。”
程循想到他,補充道:“那日我去接徽娘,偶遇安國公和姝娘說了幾句話。”
那時候姝娘還跟他說,覺得薛瑯怪怪的……
一瞬間,程循腦中好像閃過了什么,瞳孔一縮。
“他們都不該有什么問題,無冤無仇的,”崔太夫人沉吟道:“為今之計,不如我們先找個道長或者大師來給姝娘瞧上一瞧。”
陸令姝的身子已經在慢慢發涼,事不宜遲,程夫人常年禮佛,立刻舉薦了一位大慈恩寺的仙師,人稱靈巖大師,是大慈恩寺的主持之一。
靈巖大師很快到了秦國公府,他上下觀了陸令姝的面相、四肢,又在房中轉了好幾圈,忽而厲聲喝問的問一邊的紫竹。
“你家娘子這些時日身上可有怪異之處?”
紫竹一開始被問蒙了,怔了許久,忽然喊道:“有!有!在左腰上!有一銅錢大小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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