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在整個大周皇室中有著絕無僅有的智慧和地位,若沒有殿下,頡羅至今還壓在我們可汗的頭上,我們可汗說了,只要殿下助他滅掉西突厥,他此后必定為殿下馬首是瞻!”
熱納口中的可汗乃是東突厥現如今的可汗胡炎,也是頡羅可汗的弟弟,東西突厥分裂也有十年了,期間雙方一直打打停停,最近才口頭約定了和平相處。
但胡炎野心勃勃,他當初起兵造反另起爐灶,現在也一直做得是統一整個突厥的打算,故而秘密派了心腹入京,打算與大周皇帝一起夾擊頡羅。
不過大周皇帝上了年紀,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伸腿蹬眼,胡炎想得到下一任儲君的,因為他也不知道與西突厥的爭奪戰要打多少年。
他看好的下一任儲君,自然便是寧王。
原因無他,從熱納吹的彩虹屁中就可以看出,他很佩服寧王的智謀。
十幾年前,世人皆道是榮昌侯以晉王為餌行誘捕之計,實際是晉王那個蠢貨自己不中用,在寧王安插的間諜——王仲衡的攛掇下,為求首功瞞著榮昌侯急行軍,結果差點被頡羅的心腹活捉。
但沒人知道的是,就在晉王打算突擊的前夜,胡炎便收到了寧王派人送來的線報,細作將晉王的行軍計劃和盤托出,一句不差。
那時突厥尚未分裂,胡炎飽受哥哥頡羅猜忌,賦閑在家多日,這個突如其來的橄欖枝令他敏銳的嗅到了起復的機會,因此他果斷的答應同寧王合作,并將這一消息神不知鬼不覺的透露給了當時負責帶兵的,頡羅的心腹將領。
后來大周皇帝得知此事后大怒,要帶兵攻打頡羅,為兒子雪恥,他早收到了寧王給的小道消息,干脆趁機反了頡羅。
有大周的軍隊“相助”,頡羅被內外夾擊,自然難以管他,由此,胡炎成功的建立了屬于自己的王庭,且這些年來,與大周關系一直友善。
被這樣吹噓一番,任是誰也頂不住,寧王呵呵笑道:“可汗這話言重了,他幫我除去晉王,我幫他除去頡羅,這樣對大家來說都很公平,熱納使節不必客氣,有什么要求盡管提便是!”
兩人又是一番豪飲,之后,寧王放下酒盞對心腹耳語幾句。
心腹離開,不多時,帶來了一個滿身珠翠,華服錦衣的年輕女子。
熱納眼睛一亮,“殿下,這便是您給圣人的和親公主?”
這一次圣人是打算用宗室公主和親徹底籠絡西突厥,殲滅東突厥。
寧王捋著胡須點頭,對著下首的年輕女子笑道:“月娘,快抬起頭來讓使節看上一看!”
年輕女子低垂的眼眸中不由閃過一絲怨毒。
但當她慢慢抬起頭的時候,卻是滿臉溫和的笑意。
“見過使節。”
五月初夏,鶯歌柳翠,暖風薰薰,衣衫漸薄。
陸令姝跟著含涼殿的婢女入宮見皇后。
就在前日,皇后打發婢女到秦國公府,道是聽說安寧縣主病后新愈,又將大婚,心中憐惜,特招她入宮敘話。
莫名其妙。
這是陸令姝聽到婢女通報后的第一個想法,她和皇后一點都不熟誒!
但沒得辦法,人家皇后指名要見她,她起早貪黑也得去,況且能入宮面圣,說出去也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每每她來這宮中都很是匆忙,還沒來得及仔細欣賞宮中美景呢。
本想欣賞美景的陸令姝也的確是看了好一會兒的美景,然而到了朱雀門要上一輛新的馬車,陸令姝剛下了自家的馬車,走了兩步,忽然發現前面有個女子的背影很眼熟。
孫……孫月娘?
她什么時候也能入宮了,還穿的……那么隆重。
“敢問姐姐,那位是誰?”她問一旁接她入宮的婢女。
婢女細細辨認了片刻,笑著答道:“縣主不知,那是寧王殿下的義女月娘子,聽說原來是安國公太夫人的義女,因著寧王殿下覺得合眼緣,才收了她做義女,看月娘子今日穿的如此隆重,想必是來拜見皇后娘娘,準備明日和親之選。”
她要去參加和親?!
陸令姝驚呆了。
圣人想選宗室的郡主,封為公主下嫁到東突厥的事情她也略有耳聞,但實在沒有想到,孫月娘會愿意參加這種選拔。
她那么膽小,怎么會主動請纓,愿意嫁到那種地方去?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又去看孫月娘的那單薄的背影。
“娘子可是有什么疑問?”婢女問道。
“沒有,就是隨口一問。”
說到底,孫月娘就是要入宮侍候圣人也與她不相干。
陸令姝不想在皇后的人面前失態,故而立刻收斂了滿面的驚訝,提裙上車。
到了含涼殿,等了大約有一盞茶的時間,有個華衣高鬢少女從內室中緩步出來了。
待看到跽坐在下首的陸令姝,目光驀的一變。
陸令姝抬起頭,正撞見她不加掩飾的陰冷目光。
這時,內室中走出來一名婢女,“安寧縣主,您可以進去了!”
陸令姝與孫月娘對視一眼,錯開目光,跟著婢女走了進去。
從含涼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
陸令姝遂盡快了步子,打算在晌午前回家,好吃飯。
不過她一直低頭在想孫月娘的事,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還是紫竹提醒了她一句,“娘子,您看前面……”
陸令姝抬起頭來,看到前面坐著的年輕郎君,步子一頓。
薛瑯。
他還是那副溫文爾雅模樣,見她目光投過來,指了旁邊的位置,說要請她喝杯茶再走。
然而陸令姝看了,心中卻極為不適。
她就站在原地,說道:“兒急著回家陪外祖母,國公爺若是沒有旁的事,兒便不奉陪了,還請國公爺能諒解。”
薛瑯面上的笑容不變,柔聲道:“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縣主也不肯賞臉嗎?”
陸令姝低頭,敷衍說道:“還請國公爺諒解,實在是這些時日外祖母身子不適,再有幾日兒便要出嫁,心中頗為不舍,想多陪陪外祖母。”
薛瑯點頭:“原來如此。”
他扶著案幾起身來,走到陸令姝前面。
“縣主不說,我都要忘了,縣主馬上就要出嫁了。”
帶著笑意的聲音,卻冰冷冷的劃過她的心口。
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令陸令姝不自覺往后退了兩步。
薛瑯見了,不由嘆道:“我如此心悅縣主,縣主卻這般厭惡我,我始終不明白是為什么,縣主,我究竟是哪一點比不上他?”
陸令姝心頭一驚,更是連連退后,“薛元邈……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知道,”薛瑯淡淡道:“我也很清楚,所以我今日來是想勸縣主,不要和程子義成婚,嫁給我好不好。”
他愛她嗎?一定是不愛的。
因為就算這么說著,他眼中仍舊無絲毫的感情,甚至那雙如畫般精致的雙眼,透出了幾分如古井一般的幽冷,像冰刀子般潑在她的身上。
陸令姝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轉頭就要走。
薛瑯在后面說道:“縣主當真不考慮考慮嗎?”
這下連紫竹也惱了,喝道:“安國公請慎言!毀人名譽害人性命這幾個字您不認識嗎!”
陸令姝看向領她出來的皇后宮中的婢女,一個個在一邊不聞不問,都跟耳聾眼瞎一般,就知道今日皇后見她果然有問題。
她冷冷說道:“國公爺,你從前救過我的性命,我很是感激,因此今日的話,我便只當你笑言了,還請你自重,往后不要再行如此胡言亂語之事!”
說完她拂袖而去。
薛瑯面上的笑容依舊不變,仿佛是長在他的臉上一般。
直到少女的身形漸行漸遠。
本來這幾日陸令姝的心情都很好,但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自從入宮之后,她心情變得很差。
“今日薛元邈同我說的那些話,你不要說給外祖母聽。”陸令姝囑咐紫竹。
紫竹很委屈:“娘子,奴婢明白您是不想讓太夫人擔心,可是您若是說了,太夫人會給您撐腰的!”
陸令姝搖頭:“知道又能如何呢?薛元邈深得寧王青眼,寧王又是圣人看重的皇子,舅舅不想家族卷入朝堂之爭故而多年保持中立,我不能要外祖母為難,這些你記住便是。”
紫竹只得點頭。
話雖是這么說,但陸令姝對薛瑯的疑心越來越重了。
她甚至有種錯覺——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薛瑯很討厭她,是說不上來的那種討厭。
只是她也想不起來他為什么會如此討厭她,她仿佛也沒做過什么對不住他的事吧?
那他今日說的那一番話是什么意思?惡心她嗎?
陸令姝想到就在不久之前,他還特意在下雨天為她撐傘,以及那時候他就很不正常了,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卻又膽寒的要命。
但讓她回憶那天與他相處的具體細節,腦中又是一片空白。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前夜。
陸令姝躺在榻上開始失眠。
明天就是她和程循大婚的日子了……
一想到這個,她竟然激動的睡不著。
她開始在榻上翻來覆去,連紫竹也被她吵醒了,迷迷糊糊的問道:“娘子,您熱嗎,可要奴婢給您打扇?”
“不是,不用了,我不熱,你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紫竹“哦”了一聲,回身趴在碧紗櫥上,很快又進入了夢鄉。
陸令姝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明天是她改善晚餐的日子,也是她黃金單身貴族身份終結的日子。
唉,現在后悔大概也來不及吧!
翌日。
她被紫竹和梅香從榻上挖出來,梳洗打扮。
雖說本朝習俗是黃昏出嫁,但畢竟是嫁出去女兒潑出去水,就算是提前很久準備了,到最后一天家里還有許多七七八八的事情要準備。
好在新嫁娘是不管事的,一切都是這座國公府的女主人——劉氏在準備。
聽說崔太夫人打算將她留存的嫁妝四六分給十八娘和陸令姝,劉氏可高興壞了,加上她給女兒攢的那一部分,到時候十八娘的婚禮只會比侄女的要浩大,故而她對侄女的婚禮也多了幾分心力。
傍晚時刻,太夫人的宅院中掌了燈。
此時屋外天色尚早,但屋中卻燈火通明,映的陸令姝根本睜不開眼——她被一屋子的金光閃閃差點閃瞎了眼。
好像是新郎官來了,庭外逐漸響起了一陣騷動。
他來了,他來了,他來娶她了!
陸令姝的心遲鈍的漏了一拍,而后又猝然急速的跳動起來。
像是漂浮不定的云,終于遇上她向往的那片明月。
一切都會安定下來。
她扶著紫竹和梅香的手,身后緊隨著一長排迤邐的婢女,懷著忐忑又雀躍的心情慢慢走向遠處那個現在該被她稱之為夫君的男子。
男子輕輕地牽著了他的手。
他的大手粗糙而溫暖、有力,曾無數次在她的頰邊摩挲著,她只一摸便能感覺的出來,這的確是她夫君的手!
在眾人的祝福聲中,她被他抱上了步輦。
夕陽下山,月亮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爬上枝頭。
天色終于暗淡下來,眺目遠望,一片潑墨似的黑夜。
窗外的蟋蟀發出“咕咕”的叫聲。
屋里陸令姝的肚子也忍不住隨著這叫聲發出了饑餓的抗議。
一大早上忙著沐浴更衣、化妝,她都現在啥也沒吃。
陸令姝兩眼發綠光,也不知道自己被餓得還是被頭頂金冠給壓得,她哆哆嗦嗦的扶著頭頂的沉重,拒絕了紫竹進食的熱情邀請,正準備要點水喝,便聽外邊的婢女喊道:“娘子,郎君來啦!”
陸令姝心頭一顫,忙坐正了,將團扇拍在臉上。
沉健有力的腳步聲愈發的近,跨過門檻之后,她聽到門外的婢女齊齊喊了一聲“郎君。”
“你們先下去吧。”男人說道。
婢女應諾而退。
“夫人與郎君若是有事,奴婢們便在外面候著。”
紫竹和梅香對視一眼,也跟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陸令姝感覺自己的懷里好像踹了一只兔子一只鹿,一直在蹦啊蹦,蹦的她眼睛都要花了。
靜默了片刻,那雙溫暖的手忽然握住了她,輕輕一推,摘下她的團扇來。
“姝娘。”
他輕聲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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