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雋城又待了幾日,秦念西和胡玉婷倒是忙里偷閑,由張原生的兩個女兒帶著,把雋城逛了個遍。
啟程北去的時候,張原生添了一個大車,硬要把兩個女兒,送到秦念西和王娘子跟前習學,說是如今醫女實在難求,若是兩個女兒能學得個大差不差,雋城醫館里,好賴也能掛上君山女醫的名頭了,往后也不必碰見女患和啞科,就有些伸不開手腳。
本就年齡相仿,又都是愛說愛笑的女孩兒,也是從小兒學醫識藥長大的,張原生舍得,兩個女孩兒也樂得不行,秦念西倒是無可無不可,只啟程的時候,看著張原生的妻子,站在大車店外抹著眼淚相送,有些無奈。
一路往北,秦念西和胡玉婷倒是把從西往北這一帶的邊境情況,大概熟悉了一遍。
正北邊,是安北王府所在地,安遠城,城外北雍關,關內大云朝,關外不到一百里,就是旌國。自二十余年前一場混戰之后,現任旌國國主和大云朝協議永久友好鄰邦,這些年來,北境基本比較安寧。
西北搭界是前雍關,前雍關外是游牧民族結成的劼國,因何旌國通婚頻繁,甚至有些邊境不清,素來親近旌國。
再往西,是岐雍關,岐雍關外素苫國,信奉天神巫術,國土不豐,邊境卻是封鎖得厲害,只和西南邊一些同樣信奉巫術的小國來往頻繁。
這一路上,一行人走得極快,到立秋前幾日,便到了祁城地界,這里,是北邊挨著安遠城最近的一處城池,也是安北軍軍戶安家之處,更是安北軍的大糧倉。
湛藍的天空下,道路兩旁還些微泛著青色的麥浪,一眼望不到頭,被風一吹,蔚為壯觀,真真像是進了糧海之中。
照行程安排,他們應該在祁城住上一晚,再趕上一日路,便能到了安遠城。
只是人還未進城,便有兩路人馬迎了上來。
一路是安北王府派來相迎的臣屬,一路卻是張家在安遠城里的大掌柜。
六皇子一眼瞧見安北王府來人中,有一位身著參贊軍服的青年,眉眼間一派凝重之色,便忍不住蹙了蹙眉。
到得此處,便再無許多顧慮,六皇子一行越眾而出,當先騎馬上前。
車上不知情的醫女和商隊諸人,見得六皇子一馬當先之后,前方來人紛紛下跪行參拜大禮,都不由暗自心驚,原先只知這位六爺是個尊貴人兒,不曾想,這還是尊貴得有些過了頭。
除了商隊跟著張家大掌柜走了,其余一行人都跟著六皇子進了祁城驛站。六皇子剛進驛站大門,先笑著吩咐了諸人先去歇息,又點了那個參贊道:“你跟本王來。”
那參贊心中暗嘆一聲,這位六皇子果然不同凡響,忙應諾跟了上去。
“說吧,你們王爺既吩咐了你來,定是有要緊之事。”到得無人處,六皇子便問得直截了當。
那參贊忙躬身長揖道:“臣安北王座下參軍李燁,昨日夜里,我前軍營中將軍和幾位副將,身中劇毒,還遭遇了小股襲營,所幸昨日鷹騎軍在佐近駐訓,瞧見信號,迅速前去支援,才未遭過大傷亡。”
“昨日夜里,鷹騎軍已經將他們帶回了大營,但軍中大夫皆只善外傷,如今中毒之人均是生死一線,王爺命臣前來傳信,請君仙山道爺往軍中走一趟,若是有其余善醫毒之大夫,也請同往才好。”
那參贊說完,又從懷中掏出安北王令牌,躬身遞到六皇子面前,又接著道:“王爺說此時敵情未明,后方即刻便要秋收,暫時收緊消息,不必鬧得滿城風雨。”
六皇子蹙了蹙眉,雖說滿肚子疑問,卻也知道,此時不是問話的實話,便頷首道:“還請李參軍在外頭稍候片刻,待本王請了法師和大夫們,即刻動身往大營再說。”
李燁忙躬身應諾,退了出去。
六皇子倒不托大,問了張家老祖住在何處,便徑自走了過去,把軍中情形稍微說了說,又道:“還請張家老祖宗領著兩位道爺,跟我往軍營里走一趟。秦家妹妹便直管領著眾醫女,明日一早啟程,往安遠城里過去就是。”
張家老祖略沉吟了一下才道:“軍中必然解毒藥品不足,只怕咱們還是得帶上念丫頭,關鍵時刻,只怕還得倚重她那根針。”
六皇子略窒了窒,才點頭道:“如此,也好,便讓秦家妹妹依舊扮做小道童,隨我等前往軍中吧。”
半個時辰之后,一行人牽了馬,出了城門,韻嬤嬤和四個弟子混在一眾侍衛之中,拱衛著幾人,往城外大營里去了。
到了營門外,安北王早得了崗哨傳訊,迎了出來。
相互見了禮,六皇子略略介紹了張家老祖幾人,事情緊急,也沒有再過多客氣,安北王便命了李參軍,帶著張家老祖幾人,往醫帳中去了。
四位中毒的前軍將領渾身已經發黑,軍醫窮盡所能,卻也再無辦法。見得李參軍進得帳中,后頭跟著一位老者和一個長相清秀的童兒,都只繼續一臉愁容,再看見兩位道爺進來,才算是振奮了精神,俱都站起了身。
卻見四人也不多話,只一打眼便瞧道傷者以及渾身發黑,俱都蹙了蹙眉,一臉凝重,連那童兒在內,只一人往一個傷者床邊一站,便開始號脈。
張家老祖略診了脈便住了手,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只一人一粒,讓道齊和道云出手,讓四人先咽了下去。
秦念西診脈最久,大約小半刻鐘之后,從脈象中診出張家老祖喂下去的藥,已經發生了作用,暫時阻住了毒性向心脈侵襲,便立即抬頭道:“時不我待,請長輩們先施針,護住那幾位心脈,延緩些時間。”
張家老祖點了點頭,才看了看醫帳內一群伸長脖子,大氣不敢喘的軍醫,看了李參軍一眼。
李參軍馬上會意,清了清嗓子道:“這處人太多,不利于治病,有袁醫正留下支應便成,其余幾位大夫,還請去外頭稍待吧。”
道云和道齊卻不管那么多,當先出手,幾根銀針扎了下去,道云坐在兩張床中間,左右開弓,拿著兩位傷者的脈,關注著傷者情況。道齊卻走到秦念西手下的那位傷者跟前,極有默契地扶了他坐了起來,方便秦念西下針。
一群軍醫雖說心中不滿,卻也知李參軍說的是正經話,倒也沒再多言語,便退了出去。
那位袁醫正卻是瞠目結舌看著兩位道爺飛速下了針,目不暇接之間,只聽得一聲輕嘯,卻見那位面容清秀的童兒,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根長針,眨眼之間便入了她手中那位傷者體內,關鍵是,此時袁醫正才看清,那傷者胸前數根銀針,竟不知是何時扎下的。
袁醫正一眼也不敢眨,瞧著那童兒似乎在運功驅針,片刻之后,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往那針頭上彈了一彈,那傷者身上其余的銀針,噗的一聲,全都帶著已經發黑的血,噴射脫體。
那些銀針扎的穴位,袁醫正還是認得很清楚的,分別管了五臟六腑,見得各個穴位都噴出黑血,又過了片刻轉紅,袁醫正只覺有些頭皮發麻,這是驅毒嗎?這針怎么能這么用?
還有那根長針,那童兒捻動著那根長針,眼見其余銀針所扎部位,黑血轉紅,便不再捻動,只再運功往那針頭上一彈,那根長針便從后背長強穴處出來,帶出更多黑血,到末了,還有一絲清液……
張家老祖沉聲吩咐道:“打水,取火,給針消毒。”
袁醫正還一臉不可思議,正瞧著剛被那童兒施過針的傷者,面上青黑已經肉眼可見地散去,有些呆愣愣的。
李參軍雖說也被驚得不輕,到底不是醫家,不懂得這其中的厲害,聽得張家老祖一聲吩咐,便回過了神,又拉了袁醫正一把,再說了一遍張家老祖的話。
袁醫正連忙哦哦哦地點了頭,往外頭去取滾水和火去了。
道齊已經扶了那傷者躺下,張家老祖和秦念西一人一只手,開始給那傷者診脈,小半刻鐘之后,張家老祖看了秦念西一眼,秦念西立即會意,點了點頭輕聲道:“倒是好時機。”
張家老祖沉吟了片刻,才從身上又摸出一個藥瓶,倒了粒藥丸,喂進那人嘴里,迫了他吞下。
張家老祖才起身,往李參軍跟前道:“這位大人,煩勞帶老夫去見見你們王爺,老夫有一事相詢。”
李參軍雖不知張家老祖和他那個童兒,打的什么啞謎,卻早得了吩咐,忙做了個請的手勢,待得張家老祖出了帳篷,才跟著往外帶路,去了中軍大帳。
六皇子和安北王正在中軍大帳中,其余閑話都推后,先說了此次襲營前后的情況。
六皇子輕聲問道:“聽說王叔覺得此次襲營大有蹊蹺?”
安北王頷首道:“確實如此,其一,兩國素來交好,不想起戰爭這一點,我和那旌南王是心照不宣的,本來已經風平浪靜了好多年,便是前兩旌南軍軍中嘩變,邊關也是平靜的。即便是旌旗烈從這處入的南軍,也沒鬧出什么動靜。”
說完這句,安北王起身走到沙盤前,拿了旁側放置的指揮棒,見得六皇子跟著走了過來,便指著敵營一處前鋒營道:“今早斥候回來報,說是旌國這處,昨夜也遭了襲營,但沒探到有沒有中毒之事。”
說著放下手中指揮棒,蹙眉道:“如今,我雖嚴令收緊各處關卡,也遣了許多斥候出去,但是我總感覺,這中間,蹊蹺得很。關鍵是,前陣子,旌旗烈還從我們的視線里,徹底消失了。”
六皇子蹙眉道:“王叔的意思是,咱們此時,倒是一動不如一靜,先靜觀其變再說?”
安北王點了點頭,似乎思緒還在那旌旗烈身上,便隨口問道:“那位旌國王子的毒傷,到底是治好了沒有?先前朝中給我的信兒,都是說只治了個大概齊,若是果真如此,那他這樣突然消失,到底是遇害了,還是別的什么情況?”
六皇子解釋道:“確實沒有大好,當時他身中兩種毒,拖的時間又長,到得君仙山的時候,人都不怎么行了,治起來極耗費功夫,但是他覺得他等不了,才剛那位君山藥行的老先生,便給他做了些藥丸,壓制毒性發作,但是按算,這些藥丸,也差不多該用完了。”
這時外頭兵卒來報,李參軍帶了大夫,要求見安北王。
六皇子和安北王俱是臉色一變,當即站起來,安北王一邊吩咐請進來,一邊跟著六皇子往外迎出去。
安北王看了看頭前領路的李參軍,見他似乎面有喜色,提著的心倒稍微放了下來。
六皇子迎上去拱手道:“張家老祖宗,可知中的何毒?不知如今情況如何?”
張家老祖見得帳內人并不多,便拱手道:“還是百草殺,”
安北王和六皇子聽了百草殺便臉色大變,六皇子是親身領教過,安北王是看了從宮里寫來的密旨得知此毒的厲害。
還沒等他們問出口,張家老祖便極輕松道:“才剛已經治了一個,應該沒什么大礙。老夫此來,是想請王爺一個示下。”
安北王和六皇子對視一眼,都是一臉疑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此時卻也不好過多表現出來,安北王便道:“老先生請說。”
“不知王爺可聽過洗筋伐髓之術?此時那幾位剛剛用過針,體內經絡通暢至極,正是好時機。”張家老祖簡單說了幾句。
安北王一臉不解,六皇子卻拱手道:“還請張家老祖宗盡力施為,這是他們的造化。”
張家老祖也不多說什么,反正六皇子自家都是受益者,便讓他慢慢給這位安北王解釋唄。
張家老祖看了看安北王,又看向那位李參軍道:“煩請大人拿紙筆來,這軍中定然沒有老夫所需之藥,老夫需先寫了藥方。”
待得那位李參軍頷首走開,張家老祖才又近了安北王一步,眼神停留在他鬢邊的隆起和幾根白發,輕聲道:“王爺只怕,也要用用這法子,才能免除日日練功時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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