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張家吃清心丸的,除了孫大,倒是又添了個張青川。
他有些后悔,若是知道王相公能一口應承下來,當初就不該請相關去求圣旨,還不如直接讓王相公請媒人,去找那秦幼衡提親,他那樣個利欲熏心的人,若是知道能和相公家攀上親家,只怕高興得都能厥過去。
可若是真這么干了,后頭就怕兜不住,他們家倒沒大事,反倒會平白牽連王相公家,他們家阿念在北地做了什么,這些年又做了些什么,這滿朝廷里,除了官家,唯二清楚的,只怕就是王相公了,這趟子大事,王相公總攬后方。
若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要求悄無聲息把親事定下來,那才真是叫做先斬后奏,這人吶,不光得為自家想,可不也得為別人家想想唄。這結親結的是兩姓之好,可不是把人家往死地里坑,更何況,那是阿念將來要生活的一個家,那家人,是值得托付的。
明夫人中意阿念,那是不用腦子,用腳都能想明白的事兒。那王三每回小心翼翼和自己提起阿念時,那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兒,那就是明明白白,把阿念放在心尖子上的。
他以自己的名義,幫王三遞信給阿念,其實就是想看看,那丫頭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雖然一封信都不給王三回,可她在給他這個舅舅的回信里,卻也一個字眼兒都沒提,這說明什么?
那王三也是個聰明絕頂的,雖說剛開始沒見到回信有些沮喪,不過就睡了一夜,又高興得不行,他想明白了,閨閣女兒,哈,雖說那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兒,若是就那樣給他寫了回信,那叫什么?
可沒人說不讓他再給阿念寫信啊,有時候,沉默代表的另一個態度,就是默認。
可這樣悄無聲息的煎熬,也太叫人難受了。
張青川又吞了把清心丸,看得坐在一邊總賬的黃大掌柜直皺眉頭,忍不住溫聲勸道:“大爺,那是藥,您這么個吃法,沒病都能吃出病來。”
“黃叔,這幾天有沒有人打聽咱們家的事兒,尤其是打聽我的行蹤?”張青川突然問道。
黃大掌柜被問得噎了噎脖子,自家這位大爺,這些年,可沒見過這樣的時候,卻也只能無奈道:“大爺,咱這是京城,真有人打聽大爺,那也不能叫咱們知道,都叫咱們知道了,還不如遣人直接上門來問了。”
張青川長長嘆了口氣道:“黃叔,我天天等在這里,一步也不敢挪,就是等著人上門來問呢,可這不是沒人……”
這話還沒說完,門外就有個小廝撩了個簾子角,輕聲稟道:“爺,外頭有人找,小的,小的瞧著,好像是位貴人。”
黃大掌柜剛要站起來往外迎,卻見張青川一巴掌拍在那幾子上,面上透著喜色,嘴里壓著聲音嚷道:“總算沒有白瞎了道衍卜的那個大吉之卦,黃叔,快快快……”
王相公一顆心,晃晃悠悠了兩三日,只慶幸還好這幾日都在宮中當值,不用回家面對明夫人的盤問。
王相公在官家面前說的那些話,那些真摯到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牙在疼的表情,是他自己在心里反復盤算預演過的,這事兒,就得簡簡單單,說成是兩家互相看中,想結秦晉之好,別的,什么都不能有。
王相公明知道沒有哪個君王會喜歡被欺瞞,也明知道張青川過府找過他,就算做得多么謹慎小心,都會被送到官家耳朵里,官家可能會雷霆震怒,可官家,說到底,還是位明君,只要壓著怒火想過勁兒來,就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這日終于得了信兒,官家召了張青川入宮,王相公這顆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大半。
張青川被小內侍沿著宮墻根帶進錦福宮大殿時,天已經落了黑。
空曠的大殿里燈火通明,卻只官家一人,坐在那高高的大案后面。趙大伴兒在門口迎了張青川,示意他往官家跟前去,然后退出去,關了門,親自守在大殿外頭。
燈火里,官家神色晦暗不明,聽得張青川行了叩拜禮,抬起頭,指了指左下最近的那張椅子道:“大郎來了,坐吧!”
張青川依言坐了下去,卻見官家揚了揚手里那厚厚的折子道:“這些,朕看過了,大郎用心了。”
張青川正要起身謝恩,官家卻揚了揚手道:“坐吧,你們張家,能為了朝廷,做成這樣,當得起這殿上的一把椅子,大郎無須過分小心。”
官家這話,直把張青川驚得一身冷汗,更是連忙從那椅子上起來,又要跪下去,官家卻攔了他道:“朕說的這話,就是個字面意思,沒有別的什么,你安心坐著就是。朕今日召大郎來,就是想問問,大郎有什么事,不能直接找到朕面前的?”
張青川卻不管那么多,直接跪倒地上再也不肯起來,聽得官家落的這句話,干脆直截了當道:“草民不敢,不過是家祖派人特特從北地捎了信兒來,說是草民家的外甥女兒,明年將要及笄,想定親與王相公家,草民就往王相公府上走了一趟。”
“朕若是沒記錯,你們張家,只一個外甥女兒,就是念丫頭吧?”官家沉聲道。
“回官家話,是,草民家阿姐早逝,只留下這一點骨血。”張青川答道。
“既是念丫頭的事,還是她的親事,你們家就敢這么悄無聲息定下來?”
“是,草民也知名不正而言不順,雖說,雖說……可念丫頭他阿爹,還在世,可這事兒,家中長輩有交代,草民也只能硬著頭皮,去求了王相公。”
官家被氣得笑了起來:“大郎,你這是在和朕打馬虎眼呢?念丫頭那樣兒的,要許給王三,王三什么情況,還用朕給你說一遍嗎?你還用個求字,你是拿你們張家的臉面不當回事,還是拿誰的臉面不當事?”
張青川愣了愣,官家這話味兒,怎么聽怎么就有些不對呢?袖袋里的清心丸瓶子有點硌手,他突然想起孫大吃著清心丸的模樣,心下動了動,連忙解釋道:“草民不敢,只是家中老祖宗說王三郎是良配,他雖從前有疾,可那病是從老祖宗手下過了的,老祖宗既說是良配,草民不敢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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