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良玉做了一個夢,一個頗為怪異的夢。
夢中,自己置身陸家,正是十一二歲小丫頭的打扮,扎了個雙髻,穿著一身嶄新的過時衣裳。
這可不尋常,在趙姨娘手下,陸良玉一年到頭穿不上一回新衣裳,都是綠枝給她改些母親老舊的衣裳。
陸良玉摸著身上衣裳的面料,寬闊的大衣袖,有些不太合身,心下還有幾分不真切。
陸家的人似乎急匆匆地在布置些什么,盡是些過年才能吃到的好酒好肉。
透過急匆匆的人群,陸良玉看到了一身華衣的趙姨娘,她臉上是一貫的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懷中抱著肉嘟嘟的陸橫才。
陸老太太也更年輕些,頭上的白發和皺紋都沒有那么多,只面露擔憂,拉過陸良玉的手,叮囑道:
“一會,秦家公子來了,你可得殷勤些。”
陸良玉一雙眼露出疑惑,什么秦家公子?
但來不及她多問,陸老太太又打量了一番,對著一側的流月道:
“小姐頭上別帶這支金釵,顯老氣,去拿那支翠綠的換上。”
流月個子還不大,忙轉身跑了出去
恍惚間,陸良玉只覺,流月出現在這里,有幾分怪異。
但究竟哪里怪異,她一時也說不上來。
不遠處的趙姨娘,已經在不自覺的撇嘴了。
外頭熱鬧非凡,只見流月又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老太太,來不及了,秦家的人,已經到了。”
話說這,陸良玉便見外頭一男子率先走了進來。
身著一身嶄新的絳紫色長袍,頭戴玉冠,面色有幾分病態的慘白,身形瘦削,整個人宛若謫仙降臨。
只臉上無悲無喜,一雙眼中古井不波,好似寒冰一般。
他一出場,在座的人都被鎮住了,場面鴉雀無聲,只聽得陸世仁在一側,陪笑得說些什么。
陸良玉抬頭,只覺那男子似乎不經意掃了她一眼,很短暫的一瞬,她卻察覺到了。
她頓時,渾身僵住了。
陸良玉聽著陸世仁還在追溯兩家的過往,似乎,這位秦家公子自幼身子骨不好,有個不知何方的術士,給他卜了一卦,斷言他活不過三十歲。
解決的辦法,是讓他尋個生辰年月日,甚至具體到時辰的女子訂婚,好沖沖喜。
陸良玉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這樁婚,從她出生之際便訂了下來。可謂是指腹為婚。
只,此事還得經由這位秦家公子點頭同意才可。
席上,陸世仁還在吹捧這位秦家公子,似乎在朝堂上擔任要職,頗得皇帝信任。
陸世仁為了刻意套近乎,只舉起酒杯道:“朝中人人皆知,侯爺年方弱冠,卻勵jing圖治,連懲地方貪官,為民請命。我敬侯爺一杯。”
只見那位秦家公子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悠悠地道:
“我從不喝旁人敬的酒。”
陸世仁一時是進退兩難,只干笑兩聲,自顧自地將酒灌下,笑道:“在下也是仰慕侯爺的事跡。”
話語中的諂媚之色實在太過明顯了。
陸良荷眼下只是個八歲的小姑娘,尖尖的下巴現出美人胚子的模樣。
一雙桃花眼雖則沒有后世那么勾人,卻也滴溜溜地顯出幾分jing明。
當下嬌滴滴地問道:“父親,什么樣的事跡呀?”
陸世仁面上一滯,對著那位秦家公子介紹道:“這位是小女,年方八歲。”
那位秦家公子眼皮都沒抬,只淡淡地開口道:“你想聽?”
這是陸良玉第一次聽到這位公子開口說話,語調薄涼,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自然。”陸良荷高興地開口道。
那秦家公子并未急著開口,反倒在眾人臉上掃了一遍,自然,沒有錯過陸良玉,只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當下悠悠地道:
“有人貪污百姓的民脂民膏,我連著讓人砍了十二個腦袋,比切西瓜難不倒哪里去,血都飚了出來,jing彩極了。”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是變了臉色。
陸良荷不過才八歲,想到這一幕,當下小臉煞白,撲在母親懷中干嘔起來。
已經能聽懂人話的陸橫才則是被嚇得哇哇大哭。
陸良玉不動聲色地掃視那位秦家公子,自然沒有錯過那人嘴角勾起的弧度。
他是故意的。
故意要嚇唬陸家的眾人。
看到陸良荷同陸橫才這兩個總是無法無天的小混蛋吃癟,陸良玉心下歡喜,面上卻不能顯露出來。
只故作口渴地端起茶杯,接著茶杯的遮掩,微微一笑。
余光中,她看到那人在打量自己,忙收起了笑意。
她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識大體的長女。
直到走,那人也沒有嘗過陸家的飯菜和茶,滴酒未沾。
陸世仁面上忐忑,拿不定這位的主意,只得是給秦家公子介紹道:
“這位就是小女——陸良玉。侯爺看,如何?”
“黃毛丫頭,丑。”秦希澤只淡淡地評價道,隨即轉身往院子里走去。
這便是不滿意了。
陸良玉低頭看向自己,一身不合時宜的衣裳,因著長期營養不良,干癟的身材,頭發干枯,尚未張開。
一句黃毛丫頭,確實是很契合。但未免,有些太過高傲了。
陸良玉抬頭,望著那遠去男子的背影,心下生出一股沖動,真該脫下腳下的鞋子扔到那人的頭上。
讓他如此狂妄。
正憤憤不平地想著,眼前的一切募地變得模糊,陸良玉的意識也漸漸清醒。
原來,是一場夢。
她睜開眼來,翻身摸了摸身側,才意識到,和光并未同他們一起睡,宿在新來的奶娘房里了。
“怎么?”秦希澤一聽到她有動靜,也醒了過來,只關切地問道。
陸良玉腦袋還帶了幾分恍惚,當下倚在秦希澤懷中,問道:
“二十歲出頭的侯爺,是個什么樣子的?”
秦希澤啞然,摸了摸她的發髻,道:“怎么會問這個問題?”
陸良玉閉上了眼,嘟囔道:“突然想聽聽了。”
秦希澤似乎在回憶什么,只低聲講述道:“那時的我,是鎮南侯,又是最年輕的欽差大臣,還考中了進士,正是人生得意之時。”
陸良玉都可以想象得到,眼前人是如何的恣意風采。
“那為何?”
陸良玉話沒說完,但話中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為何,后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為何不見了?
“后來,知曉自己活不過三十歲,也經歷了多次的刺殺,足跡踏過了山河大地,見到了黎民眾生之苦,知曉了自己肩上的責任,人便也靜了下去。”
秦希澤的話,讓陸良玉久久陷入了沉默了。
許多,她伸出手臂,纏住他的脖子,熱烈地親吻起來。
溫熱的旖旎,充斥在二人之際。
亦幻亦真間,陸良玉腦中只有一句話,緣分,大抵就是如此。
換回過去,她未必能看得上那個滿身傲骨的少年,他也未必能看得上那個黃毛丫頭。
最合適的時間,遇上了最合適的人,這就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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