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入內,秦老太君正躺在床上,一雙眼瞪得老大,正盯著房梁。
眼角,滲出了幾滴濁淚。
太醫的話,她自然聽到了。但自己眼下半個身子不能動,她更能察覺到。
一時只恐自己再也不能動彈,就此癱瘓在了這床上。
“祖母”
陸良玉上前,幫她掖了掖被子,語調輕松寬慰道:
“祖母莫擔心,過些日子病就會好,且放寬心。再過幾日,我帶和光來看你。”
大抵是提到了曾孫女,秦老太君面現柔和起來。
陸良玉見狀,知曉老人家最是牽掛兒孫輩,當下捧起老太君的手道:
“祖母哪只手能動,到時候想要做什么,可以寫下來,我讓下人去做。”
秦老太君兩只身子手輪流試了一下,發現只有左邊的手能動。
陸良玉便揉揉她左邊的手掌,道:“祖母想要什么,只管寫下來。”
秦老太君見陸良玉目光柔和,只點點頭,好歹沒有再掉眼淚。
大抵是擔心自己再也沒法說話,甚至有可能就此一命嗚呼了。
秦老太君望了望陸良玉,轉動眼珠,又瞥了眼一側的秦希澤。
只緩緩地舉起左邊的兩根手指,比了個“二”。
她還不能說話,比出這個“二”,也不免有幾分吃力。
陸良玉讓下人去拿紙筆。
但秦老太君手抖得太厲害,抓不住筆,愣是劃成了鬼畫符。
陸良玉無奈,只得猜測她比出的這個“二”是什么意思。
吳嬤嬤在一側,她是秦老太君的陪嫁丫鬟,跟了老太君一輩子,自認最是了解秦老太君的。
當下上前一步,開口道:
“老太君必然是惦記著曾孫呢,想要少夫人再生個二胎,最好能是個男孩,好繼承我們鎮南侯府的爵位。”
陸良玉微微一瞇眼,很快恢復平靜,面色平和,似乎并沒有什么反應。
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越是面色平和,其實越說明她內心的憤怒。
她并不愿意被人逼著去生孩子。尤且是在她剛剛生了和光不足兩個月的時候。
秦老太君聽了,卻是微微搖頭,看來并不是想要這個主意。
身側的小丫鬟青碧最是機靈,也跟著插話道:“老太君是不是嫌吵鬧,只想這里留兩個人?”
回頭看秦老太君的反應,依舊是搖頭。
看來猜得并不準。
其余的丫鬟嬤嬤們也跟著上來猜測,又猜秦老太君莫不是餓了,想要吃兩個菜。
有猜秦老太君是惦記著自己壓箱底的兩千兩銀子?
還是覺得天冷,想要蓋兩床被子。
這猜來猜去,衣食住行猜了個遍,是猜什么的都有,但不管下人說什么,秦老太君始終是搖頭。
看來沒人猜到她的心坎上。
陸良玉見狀,心頭有了數,當下只上前,掏出手絹,給秦老太君擦了擦嘴角,低聲柔和道:
“祖母莫要擔心,你的意思良玉都懂。希澤那里,我會同他好好講通的。”
“事情都過去了,畢竟是一家人,血脈相連,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祖母不要有什么心理負擔。”
她的一番話,講得不甚明白。
在場眾人,聽得云里霧里。秦老太君卻聽了進去。
眾人皆屏住呼吸,期待著望著秦老太君的表情,只見她緩慢地點了點頭,看來是認可了陸良玉的話。
陸良玉心下早已了然,拉著一側的秦希澤,這才往外走去。
“祖母的話,是什么意思?”
秦希澤帶了幾分懷疑地問道。
他心底,其實隱隱有一種猜測,但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亦或者說,是當局者故意懂裝不懂。
“希澤,我們都是成年人。”
陸良玉拉著他修長的手,摩挲著他手指處的一處繭子。
這處的繭子,只有長年累月的刻苦用功寫字,才能磨出來。
秦希澤看似身居高位,似乎輕而易舉;其實背地里,承受了許多。
成年人,意味著,很多時候,不能快意恩仇,不能恣意妄為。
尤其是,在有了軟肋之后。
秦老太君比劃的那個“二”字,其實特別好猜。
只是府上的丫鬟嬤嬤們,均不敢往那處去想,就算想到了,也不敢往那處去說。
唯恐說出來了,讓秦希澤同陸良玉生氣。
秦老太君,分明是想要秦家二房的人回來。
說到底,秦家二房,才是秦老太君一并生活了半輩子的人。
陸良玉,滿打滿算,也才入門了一年多。
秦家二房對秦希澤是蛇蝎心腸,想要了結了秦希澤的性命,好讓二房的人承襲鎮南侯府的爵位。
但秦二叔也好,秦二嬸也罷,甚至是秦彤
秦貴澤,對于秦老太君,可謂是恭敬有加,孝順極了。
秦老太君這下子募地中風了,不管是對死亡的恐懼,亦或者是對親情的渴望。
都讓她迫切地想要見到二房那一大家子,盡享天倫之樂。
畢竟,陸良玉眼下出了府,名義上領了鎮南侯府的休書,這是京中人盡皆知的事情。
只怕一時半會,人是回不來的。
就算回來了,陸良玉身側還有一個奶娃娃時刻離不開人。如何能分出全部的jing力來照顧秦老太君?
秦希澤更是一心撲在政事上,忙得見不到人,加之慣常的冷口冷面,也不愛閑聊。
只日常的晨昏定省,寒暄幾句罷了。
鎮南侯府,對老人家而言,未免顯得有幾分冷清了。
丫鬟嬤嬤,說到底,也只是下人。哪里有自己的親兒子、親兒媳伺候來得妥帖。
秦老太君唯一擔心的,只是唯恐寒了秦希澤的心。
所以才要陸良玉來當這個說客。
秦老太君知道,秦希澤最是聽陸良玉的話。
陸良玉的話一出口,秦希澤便沉默了。他不是傻子,陸良玉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成年人,有時候意味著,得妥協。
但成年人,并不意味著,心就更硬。該受傷時,還是會受傷。
說到底,他從來不曾被親人偏愛過。秦老太君對他,說到底,更多的是同情。
他也不可能去剝奪一個垂暮老人一點點可憐的心愿。
但到底,是心有不甘。
受過的傷,并不會完全消失,卻要被人強行撫平。
秦希澤的心底,升起了一股難以抑制的乖戾之氣,那股自幼被拋棄的絕望之感,又不自覺地涌了上來。
隨即,一雙溫暖的手捧住他的臉。
陸良玉踮起腳,用鼻尖碰了碰秦希澤挺拔的鼻頭,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呢喃道:
“我會一直偏愛你。和光,也是你的親人。”
二人距離如此之近,鼻腔呼出的熱氣,也清晰可聞,秦希澤閉目,“嗯”了一聲。
他差點忘了,他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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