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羨同池時對視了一眼,轉身看向了陳縣令,“你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去抓人?”
陳縣令回過神來,沉了臉色,“你們去請江老夫人。”
他說著,有些猶疑的看了看門口的小姑娘,說道,“我自是聽聞過,傳奇江氏。”
“殿下,下官之前同你說過,那善濟堂,是我祖母牽的頭,是以收養的孩子都隨了我祖母姓阮。但這善濟堂的主意,卻不是我祖母想出來的,而是這位江夫人。”
“傳奇江氏,我有聽家中提起說。江家同我們陳家乃是世家,祖祖輩輩都忠心耿耿,陛下仁德,給了我們一口飯吃。那江夫人姓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因為她以前,是江家的一個女婢,后來給如今的江家家主做了妾,再后來,不知道怎么地……就……就扶正了。”
陳縣令說得吞吞吐吐的,池時一下子便明白了“傳奇江氏”這四個字中,含著的深意。
大梁人雖然不像魏晉,嫡子為主庶出宛若奴。但也講究長幼有序,嫡庶有別,越是書香門第,就越是注重這個。
將妾室扶正,乃是極其丟臉之事,可謂是萬里挑一。如今的江夫人,從丫鬟變當家夫人,光是說起來,都是一部傳奇史。
“魏三小姐說的那個孩子。我也有所耳聞,那孩子名叫全哥兒,是江夫人的庶孫,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后來人就沒了……不過……”
陳縣令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江夫人真是一個很好的人……應該不會做出殺人的事吧……”
那站在門口的魏三小姐一聽,宛若搗蒜一般,拼命的點起頭來,“是的,善濟堂的每一次賑濟,江老夫人都沒有錯過……夏日的時候,會給孩子們做防蟲蟻的荷包……冬日做襖子……”
“善濟堂讓每個孩子,學一個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是她想出來的。說孩子們不能一直靠人發善心養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應該不是殺人兇手,只是……只是巧合罷了。”
池時看了她一眼,魏三小姐感受到視線,慌慌張張的扒住了門框,低下了頭,臉紅到了脖子。
池時瞧著無語,天下竟然有這般扭捏的小娘子!
他想著,別開了視線,朝著門口望去。
那魏三小姐一瞧,忙說道,“江老夫人,剛才你也見過了。就在草棚子里,站在我旁邊,給人發襖子的那個……她真的是一個好人,我家祖母喜歡看雜耍,她還在我祖母生辰的時候,請了一個雜耍班子,去表演。”
魏三小姐一說完,發現大堂里頭,安靜得幾乎可以聞到落針的聲音,立馬住了嘴,她莫不是說錯了什么?
她想著,有些局促起來。
池時一瞧,心中樂了,“你很好,會說話就多說點。”
魏三小姐身子一晃,捂住了鼻子,拔腿就出了門,又站到門口去了。
周羨瞧著傻眼了的池時,走了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崽子。”
池時橫了他一眼,“你呢?渾身長滿毛的猴崽子嗎?”
盛平河離縣衙不遠,不一會兒的功夫,衙役們便跟著一個婦人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皂色繡寶相花的袍子,手腕上戴著一串碧綠的佛珠,看上去十分的平和。
一個白發的婆子攙扶著她,一進門,便惡狠狠的盯住了池時。
“諸位,我家夫人日行一善,有活菩薩之稱。適才你們衙門的人,大聲嚷嚷的說我們夫人是殺人兇手,污我們夫人聲名。沒有確切的證據,便胡言亂語……”
“我們定是要好好的到御史面前分說分說,當官的就可以隨意污蔑百姓了么?”
那婆子說話十分的兇橫,若是手中有個棍子,那定是要朝著池時的腦袋劈來了。
“李媽媽,楚王殿下在此,不要無禮”,江夫人說著,對著周羨行了禮。
“池仵作小小年紀,膽識過人,一雙眼睛厲害得很,竟是能夠透過冰面發現尸體所在,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只不過,老身一心向善,的的確確做不出那等殺害無辜孩子之事……”
“這案子,還是要查清楚的好。”
池時沒有接話,圍著江老夫人走了一圈兒,那李媽媽像是一個護犢子的母牛一般,跟著池時的腳步,也轉了一圈兒。
“全哥兒的尸體藏在哪里?”
江老夫人聞言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語,“那孩子是早夭的,按照我們江家的規矩,入不得祖墳。我怕他孤單,便叫人燒成了灰。在家中設了一個小佛堂,日夜供奉著。”
“池仵作驗尸厲害,莫不是連骨灰也能驗么?”
池時搖了搖頭,“我不厲害,畢竟我想不出來,殺死人之后,再用紅線給他們補命這么缺德的事情來。六個孩子,有五個都知曉是誰了。”
“我驗不出骨灰是誰,但是驗得出那是不是人的骨灰。”
池時說著,盯著江老夫人的眼睛問道,“全哥兒的生辰八字是什么?你覺得我是問你比較好,還是應該去京城問江大人?”
江老夫人一愣,淡淡的回道,“這有什么說不得的?李媽媽把全哥兒的生辰寫了,給池仵作看。雖然我那苦命的孫兒已經沒了,但這生辰八字不能外揚,省得有人作邪法。”
那李媽媽一聽,甩開了膀子,走到桌案前,寫下了江全的生辰八字,池時接過一看,將那紙條兒遞給了周羨,她的推論沒有錯,江全五行缺金,無論是中毒,還是牙齒掉光了,都同那個無名氏的骸骨,完全對應。”
江老夫人淡定如此,當真是有恃無恐。她這是知曉,光憑這個,池時沒有辦法證明她就是兇手。
就算證明了那個骸骨是江全又如何,她可以搖身一變,成為苦主,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的尸骨,叫人給偷走了……
池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很痛苦吧,努力努力白努力。”
江老夫人笑了笑,“池仵作說笑了,老身從一個被賣去做奴婢的人,成為了誥命夫人,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感激不盡,又怎么會覺得痛苦呢?”
“若說痛苦,我只恨自己做的善事太少,沒有辦法回饋上天的恩賜。”
池時將手背到了身后,“是么?傳奇的江氏……哦,不對,這四個字,不像是對你的嘉獎,倒像是羞辱。畢竟,甚至沒有人在意,你究竟姓甚名誰。”
“哦,就算扶正了又如何呢?你的兒子不想讓你在京城出現,他覺得有你這樣的母親,就低人一等,所以讓你一個人,住在離京城一步之遙的盛平。”
池時說著,觀察著江老夫人的神情,又接著說道,“甚至,他厭惡到恨不得庶子江全立即去死,我說得對嗎?大善人江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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