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四娘,你既然知曉我朝律法,那你也就知道越訴是要笞四十才能受辦。這江氏受了刑,暫且上不了公堂。
如此,你也該明白她狀告你的決心有多大。
本官提醒過她,若是對吳善之死有異議,可到縣衙申訴,因查辦此案是州府,也可直接去州府上訴,但她不肯,說她要告的正是州府通判之女,她擔心岑通判徇私,故而寧可受這笞刑,也要越訴。”
周諤說得痛心疾首,“岑四娘,你長于深閨之中,享尊貴榮華,怎知黎民之苦。江氏她知曉吳善死因有疑,卻因主事官員是你的父親而不敢當場申訴。得知本官巡察自秀州,深夜冒著被凍死城外的風險立于城外等候,又寧受笞刑之苦遞上狀紙。她為夫討取公道之心可感日月,你一養尊處優的官家千金真是”
萬寧聽得目瞪口呆。
她確實忘了越級申訴是要遭受笞刑四十,方能受理。但周諤言下之意竟然因江氏受笞刑而被她感動,先入為主就認為她謀害吳善是事實。
這才是不白之冤好不好?!
萬寧貝齒咬唇,略一思忖說道:“既然如此,那江氏可有提供民女謀害吳善的證據?”
周諤冷笑:“證據就是當日興業坊康氏金銀鋪周邊鄉鄰都瞧見你將與那蛋錢數倍不止的銀兩交給了江氏。”
聞言,輪到萬寧冷笑:“這就是證據?周提刑掌管天下獄訟,應知獄事莫重于大辟,江氏所告之罪可是死罪,是要受大辟之刑的,周提刑就憑我給江氏銀兩即給我定罪?這何其草率!”
周諤猛拍驚堂木,喝道:“刁婦,你別以為你是通判之女就可以欺壓百姓,為所欲為。這大成的律法對誰都是一樣的。”
萬寧也怒了,這周諤根本就是個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的糊涂蛋,真不知他的青天之名是哪來的。
心中有火,語氣自然不善。
“周提刑說得對,律法于誰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審判之人。聽聞周提刑素來清正廉明,公正無私,曾立志為天下平冤。民女并未謀害吳善,望周提刑以實為據,明查此案!切莫偏聽偏信冤枉好人!”
周諤聽了大怒,抽了令筒內的令簽想要下令動刑,忽見一婆子扶著一婦人蹣跚而來。
“民婦江氏叩見提刑。”受過刑的江氏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身子不住地抖動,顫顫巍巍地跪下給周諤磕頭。
“來人,給江氏取個蒲團子。”看到江氏,周諤原本怒氣沖沖的臉色緩和了些,還命人取來了蒲團給江氏跪坐著。
看著周諤瞬間變得和顏悅色的臉,萬寧相信要不是礙于她一直跪著,周諤都想讓人搬椅子給江氏坐了吧。
跪著說了那么久的話,病體初愈的萬寧覺得腰酸背痛腿麻,要不是因為有這厚實的披風墊在膝蓋下,估計她的膝蓋都要廢了。
“江氏,本官準你在家養傷,今日無需上堂,你為何又來了?”周諤問道。
江氏低顫說道:“民婦不想讓提刑為難,這打官司哪有原告不上堂之理,且民婦也沒錢委托訟師代為申訴,故而便過來了。”
周諤輕嘆一聲,憐惜道:“可憐你對吳善一片癡心,竟落得天人永隔,你放心,本官定會查明真兇,還你公道。”
江氏含淚說道:“民婦謝過提刑。”
“那你就慢慢將事情經過說一說。”周諤道。
江氏看了萬寧一眼,說道:“民婦江氏,自小沒有爹娘,被百戲班班主收養,后認識吳善,與其情投意合,欲皆為百年之好。
但因其好賭,輸光了家業,生活無依,一時兩人未能成婚。
民婦所在戲班,時常四處巡演,我與那吳善分分合合,蹉跎了四五年。
前不久,民婦回到秀州想和他一同過年,卻發現他受了重傷,殘了手,傷了嗓子,成了殘疾。因他不能說話,民婦也不知道他為何殘疾了,想著恐是欠了賭債被債主砍了手,又或是與人斗毆造成的。卻沒想到,會是……會是岑通判家的女使殘忍做下的。
民婦還打聽到,這女使是正是岑四娘手下,民婦聽得這些真是驚恐萬狀,堂堂官家千金竟做出這等殘暴之事。民婦、民婦……嗚嗚嗚。”
說到此處,江氏嗚咽出聲,泫然而泣。
萬寧聽到此處,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江氏。
與上次見到她不同,此時的江氏雖然因受刑而顯得虛弱無力,但蒼白的面容卻奇跡般褪去了之前所見的蠟黃,還泛著細膩柔嫩的光澤,嘴唇雖然發紫,卻也沒有之前見到的干燥蛻皮,反而透著瑩潤。
受過刑的衣服應該已經換去,現在穿得是簇新的秋香色小襖,金色的腰帶顯出纖細小腰,雖是跪坐著,但姿態婀娜,顯出一絲孱弱之美。
萬寧暗想這周諤憐惜同情這江氏,所謂的動刑估計只是走了個過場。
否則這江氏要是實打實地受了四十下笞刑,怎還能一口氣說上那么長的一段話。
“江氏,你別急,慢慢說便是。”周諤竟好言寬慰于她,聽得萬寧直翻白眼。
這周諤,真是……體恤黎民百姓啊!
萬寧實在是不想跪等著這江氏哭完,于是插嘴問道:“江氏,是誰告訴你砍斷吳善手指的是我?”
江氏擦了擦淚道:“是虎彪。”
萬寧微訝,但很快又問道:“那他可告訴你,我為何要傷吳善?”
江氏道:“他說是因為芙蕖。”
萬寧正欲再問,就聽周諤說道:“江氏,你將虎彪于你所說細細說來。”
說完,周諤狠狠地瞪了萬寧一眼,似乎是對她插話打斷江氏啼哭很不滿。
萬寧已懶得和這周諤斗氣,她側頭仔細聽那江氏怎么說。
江氏道:“虎彪與阿善私交甚好,前段時間虎彪娶了一逃難女子,名喚芙蕖,長得極其嬌美,虎彪甚是得意。
殊不知紅顏惹禍,前段日子在千春樓遇見了岑府的小郎君、小娘子,他才知芙蕖原是岑府的女使,因娘親慘死受牽被發賣。
她不愿被人牙子賣去青樓,偷偷跑出,幸得虎彪相救,便委身報恩。現被岑府的人看見了她,她十分害怕,怕岑府要抓她回人牙子那,故而求虎彪幫其解決此事。
虎彪愛妻,自然一力承擔。但人單力薄,他便找了阿善、刀疤一起解決此事。”
江氏說到此,偷偷瞄了眼萬寧,見她面無表情地聽著,這才又繼續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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