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許久,待得事情終于有了結果,已是入了戌時了。
季老太太雷厲風行,既弄清了因由,便不再耽擱片刻,當下打發人將懲罰方式告知季克之。
似他們這等沒甚么根基的暴富人家,不作興學那些個簪纓世家一般罰抄個字文什么的,季家人的懲罰向來十分簡單粗暴,皆是純純的體力消磨。
打明兒開始,季克之須得在季老爺子門前跪足三天——蓄意毀壞長輩最看重的心愛之物,難道不該跪?跪三日算輕的了!
再者,你季小四不是嫌澡堂子里的活兒骯臟粗鄙么?好說,等在季老爺子那兒跪滿了時間,便罰你再去富貴池干一個月苦活兒。等習慣了,干得多了,整個人與澡堂子的環境徹底融為一體,你還能嫌棄什么?
至于心里有什么想法,覺著自個兒受了甚么委屈,等受完了罰,人老實了,自有大把時間讓你慢慢細說。
“當年我與你們的祖父開第一間富貴池,手里沒幾個錢,亦無人相助,事事都得親力親為,每日里回到家,累得手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不也熬過來了?怎么我們做得,他偏做不得?想是家里如今富裕了,養得男孩子們個個兒比姑娘還嬌,豈不成了笑話!”
季老太太如是說。
費了整晚心神,她此時也著實是累了,調門都比平日里低了兩分,事情安排周全了,也便揮退眾人,自回了房中歇下。
季櫻從屋里出來,迎面就見季克之被小廝從地下扶起來,趔趔趄趄地往院子外去。
仿佛有所感,他回頭看了一眼,正與季櫻打了個照面。
想了想,季櫻也就幾步趕上去,沖他笑笑:“胳膊疼嗎?”
“還成……”
季克之的嗓子有點啞,勉強牽牽嘴角算是還了她一個笑容:“妹妹,方才辛苦你了,我這做長兄的,不單半點用處沒有,還勞累你為我解困。”
“哥哥說這個就見外了。”
季櫻不欲與他車轱轆話似的客套來客套去,聞言不過抿抿唇:“你身上那麻繩勒出來的痕跡,今晚洗澡時可得當心些才好。”
話畢對他點點頭,抬腳便往前走。
不想又被他叫住了。
“妹妹!”
季克之朝前緊趕了兩步:“那日去你院里找你,其實我聽出來了,你句句都是在勸我,萬沒有要讓我破罐破摔越性兒鬧上一回的意思。然我那時滿心只惦記著要人替我這念頭撐腰,這才故意曲解了你。若非我糊涂,今日你也不至于險些被季蘿污蔑……等回頭我受完了罰,祖母在找我問話時,我必要與她說清楚的。”
這人吧,腦子一時想歪了,其實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事,最要緊是能轉過彎來。
瞧著季克之那張因為被久縛而有些蒼白的臉,季櫻唇角的弧度拉得大了些:“哥哥打明兒起就得受罰,連跪三天屬實不輕松,等下回去便早些歇息,不好好兒養足了精神,哪里撐得住?旁的事莫要多想。”
說著又叮囑他身畔跟著的小廝給他上藥,吩咐停當,這才離了正房。
暑熱整日,到了此時,才總算起了一絲風。
正房出來不遠有一處小荷塘,眼下這辰光,自是瞧不見滿塘荷花盛放的美景,然而那隨風送來的清淡荷葉香氣混著水汽撲在人身上,倒也十分沁涼愜意,
季櫻便不由得停住了腳,在那荷塘邊站了片刻。
今天的事,表面上看與她干系不大,實則卻處處牽連。長房幾人的態度令她本能地覺得抗拒,全家人對季三小姐當初犯的錯更是諱莫如深——她如今對季家漸漸有了了解,人鎮定下來,亦不似先前那般心緒不寧,但無論如何,總不能真個一問搖頭三不知吧?
只是該從哪里著手才好?
跟在她身后的阿妙仿佛按捺不住,低低清了一下喉嚨。
這一整晚,阿妙始終非常安靜地伴在左右,從頭到尾一聲兒也沒出,這會子終于有了動靜,季櫻便回頭看她一眼:“怎么?”
“姑娘沒吃晚飯。”
阿妙板著臉,語氣里沒什么情緒:“喝藥的時辰錯過了,敷藥的時辰也錯過了,姑娘還預備在這兒站多久?”
季櫻一下子笑了起來,整個身子轉過去正對她:“普天之下,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是不是?”
“啊。”
阿妙連個磕巴都沒打,順順當當地應。
“怕了你了,咱們這就回去。”季櫻樂出聲,“晚飯倒好說,等下讓廚房送碗面來就行,我不挑的。就是得勞煩你,再把那藥湯重新煎過一回,辛苦你啦。”
阿妙也沒說什么,很嚴肅地點點頭,好像思忖了一下,上前來扶住她胳膊。
主仆二人抬腳往自家小院兒的方向去,走了不上兩步,忽聽得身后傳來呼喊聲。
“喂!”
這聲音季櫻已是聽得煩了,擰擰眉頭,索性不搭理,只管同阿妙兩個快走。
誰料那人不依不饒,緊趕慢趕地追了上來,將她衣裳后襟一拉:“我在叫你呢,你聾了,沒聽見?”
季櫻被她拽得往后退了半步,只得停了下來,側過身,接著路邊小燈黃澄澄的光,對上季蘿的臉。
也不知這季二姑娘是怎么想的,分明對季櫻有些害怕膽怯,卻偏生要這般幾次三番地主動找事兒。季櫻今日說了好些話,實在沒耐心再應付她,涼浸浸地道:“我有些累,勸你最好不要這時候招惹我。”
“誰、誰稀罕招惹你?”
季蘿一怔,見季櫻正盯著她的手瞧,忙不迭地撒開,猶自覺得不安全,干脆把手背到身后,色厲內荏地嚷:“我是有話問你!”
季櫻哪有工夫跟她瞎扯,垂了眼皮扭頭就走,便聽見她在身后高聲叫:“你根本就不是季櫻!”
“你說什么?”
季櫻腳下頓了頓,轉回去就是寒寒一笑:“你有病早治,再不濟,讓祖父賞你兩顆丹藥吃吃也行,若再拖延下去,神仙也救不得。往后你別跟我說話,我怕你回頭再把瘋病過給我。”
說罷抽身又要走。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季二姑娘也不知是哪兒吃了豹子膽,分明怕得要命,卻愣是不肯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季櫻那個蠢貨最是耐不住性子,只要稍不順她的意便要打人,你今兒在祖母那被我告狀,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可不信,出去住了兩年,倒叫你長出腦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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