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的花園中,如今最繁茂的便是薔薇,不僅滿園都是,還結了屏,濃淡交映,清馥動人,簇簇擁擁的煞是可愛。
可偏偏這蝴蝶姑娘,今日穿了件玫粉色的衫裙。衣裳自是美的,裝扮得也精致俏麗,只是一踏進這花園中,便仿佛被滿園的花給淹沒了,半點顯不出她來。
這一點,大約她自己也有點覺得,面色便愈發不好看,卻硬是還要戳在那兒攔人,直愣愣瞪著一雙眼,也不知是在生哪門子氣。
季櫻是真心不想搭理她。
從前與這姑娘之間是否有積怨,她自然不曉得,但小竹樓那事兒,說破大天去,也就芝麻綠豆大小,至于嗎這么一直記著,莫不是還想尋個機會把場子找回來?
壓根兒沒拿正眼瞧那蝴蝶姑娘,季櫻徑自回轉身,牽了季蘿就走:“二姐姐發髻有點松,咱們坐一下,讓銀蝶替你挽好。”
說著話,便要往亭子里去。
“喂!”
那蝴蝶姑娘哪里肯依,喚了一聲,見季櫻季蘿只當沒聽見,那股子氣愈發往上涌,三兩步趕上來,抬手就要去扯季櫻的手臂。
卻不料還沒沾著季櫻的袖子邊兒呢,旁側冷不丁闖出個木頭臉的丫頭來,胳膊一揮,就將她揮了開去。
那丫頭面上半點表情都無,甚至好似連眼珠兒都不會動,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瞅著她,胳膊橫打開,將季櫻二人護了個嚴嚴實實。
這模樣……
蝴蝶姑娘與阿妙對視半晌,也不知怎的,后背上生出一層涼意,然而嘴上卻是不肯認慫,提起調門就嚷:“你算什么東西,也敢攔我?!”
季櫻同季蘿兩個同時回了頭。
方才在涼棚里時,因有季三夫人在旁,季蘿不敢太造次,被瞪了也只能忍著。這會子卻是再忍不得,將季櫻的手一甩:“方才我的話還沒說完呢,馮秋嵐你是不是有病!我們和你很熟嗎,老纏著我們做什么,比牛皮糖還黏,煩死了!”
馮秋嵐?得,這都第二回打照面了,終于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
季櫻輕輕吁了口氣,抬手將阿妙拉到自己身邊,扭頭輕輕問季蘿:“她是誰?”
她這可是真心發問,畢竟的確不知道呀,然則在季蘿聽來,卻無異于是在放嘲諷,當下笑出聲來:“噗,你連她也不記得了?這可是咱們榕州城父母官馮知縣家的千金呀!她爹爹在任上七八年了,那可是深受咱們榕州百姓愛戴吶!哦對了——”
季蘿說著便轉向馮秋嵐:“說到這里倒要向你打聽打聽,令尊今年是否有望升遷?”
馮秋嵐險得氣歪臉。
按常理,本朝的規矩,官員皆是三年一任,任期到后考核,進行輪換或者升遷。
這位馮知縣官兒做得怎么樣嘛,季櫻自是不得而知,但七八年了還沒撈著升遷的機會,硬是給困在這榕州城里——雖說榕州富庶,可做官兒的黃金時間攏共也就那么些年,擱誰身上能樂意?
季櫻不由得瞥了季蘿一眼。
好么,別看她這二姐姐在她面前挺膽小,來了外頭,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
“我還真不記得了。”
她淡淡道:“怎么,我跟她有仇?”
姐妹倆索性旁若無人地聊開了,季蘿只當季櫻是在故意氣人,十分配合地拿眼梢挑一挑馮秋嵐,翻翻眼皮一笑:“誰讓你長得好?人家就是看不慣你,你能怎么辦?當年顧家設宴,馮大小姐也是如今日這般跑來挑釁,鬧得你不耐煩,把她給揍了。哈,當著那許多人的面,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可不就一直記到今天嗎?”
也不知她那與有榮焉的語氣是怎么回事,就好像從前那位季三姑娘在家沒揍過她一樣。
季櫻默了默。
行吧,誰讓她當了這冒牌貨呢,前人的債,終究得她來背。
舊事就被這么大喇喇地重提了起來,馮大小姐氣得眼睛都紅了,使勁一跺腳,聲音愈發高了:“季蘿,你現在成了你這混賬妹妹的狗腿子了?從前你在家受了她欺負,藏了滿肚子苦水,是誰聽你傾訴的,你……”
“呸!這二年你們怎么明里使喚我、暗里嘲諷我的,真當我傻,全不看不出來?”不等她說完,季蘿便毫不示弱地一嗓子吼了過去。
那馮大小姐一腔怒火,臉都漲紅了,哪里還顧得上別的;季蘿有季櫻這么個“閨中殺神”陪著,更是不帶怕,兩邊劍拔弩張,眼看著便要大鬧起來。
“哎呀,這是怎么了,怎么紅臉兒了?”
戰事蓄勢待發,正在這時,廊下轉過來一個人,巧笑著迎了上來,有意無意地在中間一攔:“都是從小一同玩到大的女孩兒,拌拌嘴實屬正常,可不許當真呀!”
卻是這許家孫輩兒的大姑娘許琬琰。
到底年長兩歲,又是主人家,姑娘家鬧了起來,必是得勸阻的,當下她便過來先將馮秋嵐拉住了,卻轉頭對季櫻和季蘿笑:“那席上坐著沒趣兒,我們都下來了,在榴花臺那邊一起玩。沒瞧見你們姐兒倆,馮大小姐便自告奮勇來叫你們,怎么倒吵起嘴來?”
“哼!”
好容易得了人撐腰,馮秋嵐當即理直氣壯起來:“我好心好意來叫人,她們卻見了我便出言譏諷,我可不知我做錯了什么!”
季櫻很有點厭煩地瞟了她一眼。
是哦,你是沒做什么,只不過那周身的怨氣怒火直能把人熏出二里地去。故意不說來意,不就是找架吵么?
“好啦,別這么著,都隨我去,咱們開開心心一處玩不好嗎?”
許琬琰上來將季櫻的手也捉住了,言笑晏晏道:“鮮果點心,果酒茶水皆是備好的,我記得兩個妹妹都喜歡六安瓜片,是也不是?”
主人家發了話,自然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季櫻便也只得跟著她往廊下去。驀地覺得手被捏了一下,回過頭,就見季蘿等不得地湊上來同她耳語。
“還真要去?你離家兩年,腦子糊涂啦?這榕州城里叫得上姓名的人家,今天全被許家請了來赴宴,那些個小姐姑娘,十個里,怕是有六個都被你揍過,你還去湊熱鬧,不怕她們聚在一起找你算賬?”
這……這么多啊,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好重……
季櫻有點懵,清了清喉嚨,強笑著問:“琬琰姐姐,你們方才在玩什么?”
“飛花令啊!正玩得熱鬧呢!”
許琬琰笑著道。
就見馮秋嵐唇邊露出一抹十分陰險的笑容。
幾乎與此同時,季櫻感覺到,拽著自己的那只手,搖晃得更厲害了,拒絕的意思滿得幾乎要往外溢。
一扭頭,季蘿正一臉驚恐地望著她。
看什么看,誰還不是個學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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