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走?”
季櫻頗有點意外,抬了頭去瞧陸星垂:“你舅母的壽宴,你若是提前走了,會否不妥?”
這人方才在馬場里弄得周身灰撲撲,此時再見,已是換了身行頭。
想來這鄉下的莊子里并未備著他的衣物,此時身上這一套,瞧著倒像是許千峰的。長短合適,只是略寬大了些,石青竹葉紋的袍子于他而言或許鮮亮了點,卻只怕已是許千峰衣柜中,為數不多的低調式樣,替他那英武俊朗的面龐添了兩絲清雅氣。
季櫻垂首,看了看自個兒今日頭回上身的艾綠夏衫,再瞟一眼袖口處繡的那零星幾片竹葉,便把胳膊往背后收了收。
陸星垂一無所覺,只是苦笑著搖搖頭,沒說話。
自打來了榕州城,這么些日子,莫說是騎馬,他根本連馬毛都沒碰到一條,心里早覺發癢。
許千峰將他老娘的壽宴擺在了鄉下的莊子,固然是圖這里寬闊敞亮,卻也是替他著想,琢磨著這人既然是個守規矩的,輕易不肯在城中縱馬,便索性拉去鄉下的跑馬場,叫他縱情跑上一回,過足了癮。
這自然是好意,陸星垂也承情,今日一早來到鄉下便直奔跑馬場,心中還盤算,待得中午宴席過后,再騎著馬去跑上幾大圈。
誰成想偏偏就出了那樣的驚馬事件。
他在跑馬場中展了英姿,雖是為了救險,卻也足夠那些個有頭有臉的人家在心驚膽戰之余,生出旁的心思來。于是,姓陸的這位少年英雄,忽然就成了個香餑餑。
席間倒還罷了,男人們雖被自家的老婆大人耳提面命來他這兒套話,到底顧著面子,不好做得太過;待得離了席,卻是再沒一刻安寧。
還想去跑馬場?想多了吧你,無論走到哪兒,總能從旁邊很突然地冒出一位貴夫人,禮貌而又不乏熱情地與他寒暄,言談之中總免不了或含蓄或直白地提及終身大事。
不過一個時辰工夫,他已足足應付了好幾撥兒,直說得口干舌燥頭頂腳底都要冒煙,哪里還有心思去騎馬?倒不如提早回城里去,至少,還能安生些。
只是他從京城來,原為著躲清靜,今日之后,怕是在這榕州城中,也很難清靜了。
“無妨,我已同舅舅舅母和表兄打過招呼,先行回去,他們不會介意。”
陸星垂默了一陣方才開了口:“季三姑娘若是也要回城里,我或可送送你。”
“嗯?”
季櫻仰起臉來,下意識推辭:“這不必麻煩了,我是乘家里馬車來的,很便當,不勞……”
“總歸還是穩妥些的好。”
陸星垂抬眼,目光從她被曬得有些紅的臉上掃過,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熱,連那雙杏眸中都仿佛泛著水意。
他并未多看,只稍稍一瞥便挪開眼:“況且也并不麻煩。我今日是騎馬來的,你的馬車在前頭走,我就在后頭遠遠跟著,待你安全回到府上,我自管再回登春臺巷就是了,舉手之勞而已,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他如此堅持,季櫻也就不矯情了,道“我先去問問祖母同不同意”,請他稍等,快步繞去了小花園。
用身上的傷勢來做借口,總是一用一個準兒,季老太太聽見季櫻說傷處不太舒坦,當即半分猶豫都沒有地催她快些回去,照例將家里最穩當的那駕馬車給了她使。
季蘿多少有些戀戀不舍,卻也不愿意離了季三夫人,只得幾次三番囑咐季櫻“你先休息好,等回家了我就去找你玩”,又將她送出小花園,直沖她揮手帕。
短短一個月時間,這位初初同她不對付的季二姑娘,現下竟對她生出依戀來,季櫻好笑之余,又覺得心里糯柔。踏著小道兒行過來,果見陸星垂還在那兒等著,當下沒二話,立時就一同出了莊子,一個上車,一個騎馬,沿鄉間土路往官道上去。
未時中,與上午時的擁擠喧鬧相比,此時這一路,著實安靜了許多。
陸星垂騎著馬跟在車后,馬車快,他便快,馬車慢下來,他也隨之緩行,始終保持著三十尺左右的距離。
下午不比早晨,日頭猛烈得很,車廂里倒還能避避熱氣,他騎在馬上,就只能硬生生地挨曬。季櫻將頭探出窗戶看了好幾回,見他端坐于馬上姿態閑適,衣裳卻已見被汗浸濕的痕跡,心內著實有些不落忍。
畢竟,若不是為了送她,他大可以快馬加鞭趕回城里的,用不著在路上耗這么久。
離城越近,路邊的小攤檔就越多。途徑一間茶寮,季櫻將馬車叫停,打發阿妙下去買了四碗紫蘇飲子。
自己和阿妙、車夫一人一碗,余下的那碗,便讓阿妙給陸星垂送了去。
不多時,阿妙回來了,卻不是空手而歸,除開那只被喝空的碗之外,還帶回一只小小的油紙包。
打開來,里面竟是一小捧銀絲糖,乳白晶瑩,千絲萬縷層層纏繞。
“這是……”
季櫻有些莫名,看向阿妙。
“陸公子說,多謝姑娘惦記著。”
阿妙照舊板著臉:“這銀絲糖是在路邊買的,陸公子還說,也不知道做得如何,姑娘嘗個味兒吧。”
“他怎么想起買這個?”
季櫻拈了一枚出來。不過是一碗紫蘇飲子,解渴而已,他這都要立刻還了人情?
“姑娘忘了。”阿妙淡淡道,“上回在河邊,你與陸公子將這世間的吃食說了個遍,言語中提了一句,說是喜歡銀絲糖來著。”
“是哦。”
季櫻挑挑眉,探出頭去,見陸星垂不知何時已下了馬,身旁不遠處,果然有個賣小食的攤子。
瞧見她探了個腦袋出來,他便遙遙朝這邊點了個頭。
這人的行事作風,禮數是十足的,卻又絲毫不令人覺得疏離。
“那咱們就嘗嘗。”
季櫻來了興致,同阿妙你一個我一個,將一小包銀絲糖分了個干干凈凈,等到馬車入了城,見路邊有賣綠豆涼糕的,便讓阿妙又去買了來,依舊給陸星垂送了一份。
不出意料,沒一會兒工夫,阿妙回來了,這一次,帶回的卻是一小包火炙鵪鶉腿子。
“陸公子說,原定好的烤山雞姑娘沒能吃上,便拿這個胡亂替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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