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燃燒過的艾草味道有些熏人,雖是已立刻熄滅了,仍舊有絲絲縷縷的煙火氣在四下里彌漫。
阿妙身上也沾了些煙熏火燎的味道,聽見季櫻發問,腳下倒是停了,卻耷拉著腦袋不肯看她,語氣平平:“最后一罐藥,沒開封的,姑娘瞧瞧拿錯了沒有。瞧準了,我洗過手就給您上藥。”
說罷又想往外頭去。
“你站那兒。”季櫻忙出聲叫住了她,“這有什么好瞧的,咱們屋里還有別的藥膏子?”
“……萬一送藥來的人一時犯迷糊,拿錯了呢。”
阿妙目光依舊不往她這邊來,低頭,玩手:“我不識字,總歸姑娘看了才妥當。”
這就真是叫人有點哭笑不得了。
這些個祛疤的藥膏,是郎中上門看過之后,家里特意打發人去配的,一股兒腦地全送來了季櫻房中,出錯的可能性實在少之又少。
退一萬步說,咱就算送藥的人腦子糊涂出了錯,三罐好藥里頭混進來一罐拿錯的,也不必讓她季櫻親自驗看吧?
這么些日子,阿妙天天在屁股后頭追著她搽藥,別說對藥味有多熟悉,只怕挖一點子到手背上,單憑那手感就能分辨出是不是日常用的那種,有甚么必要特特送來她跟前?
事出反常,必有緣故,十有八九,她這丫頭是跟她鬧脾氣了。
所以說啊,這人平時表情太少,還真不是一件好事。這一整天季櫻都在忙,下午在屋里盤算開鋪子的事,雖然也覺著阿妙有些不對勁,卻也沒從她臉上看出任何端倪,一轉過背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現在如何,人家撂臉子了吧?
這事兒擱在家里其他人身上,十有八九,阿妙是躲不過一頓訓斥的,畢竟,哪有丫頭跟主人家耍別扭的道理?
然季櫻卻并未著惱。
一則,阿妙這丫頭頗對她的脾性,素來不多事,且這一二個月,從未曾生出旁的心思;
二則,鬧脾氣嘛,說明沒拿自己當外人是吧?這般親親近近的,又有何不好?
季櫻略琢磨了一下,大略也就知道阿妙是因為什么不自在了,心里暗笑,面上卻不顯,抿抿唇,果真將那罐子拿起來看了看:“就是它,再不會有錯。”
不等阿妙開口,緊接著又嘆了一聲:“今天好累,整日沒停歇,方才在正房說了許多話,嗓子眼都冒煙了。”
話音才剛落,那邊阿妙已將茶碗遞了來,只仍是不肯送到她手里,只往她面前一放。
揭了蓋兒,就見泡的是佛手與玫瑰花。那花朵兒都綻開了,溫度剛好合適,顯然是估摸著季櫻快要回來,已泡了有一陣了。
季櫻偏過頭去彎了彎唇角,端起茶碗喝了,又嘆一聲,語氣里帶了點委屈:“方才跟二哥哥起了沖突,他那模樣好兇,我一時情急,就踢了他兩下,現在腳疼死啦……”
這一回,阿妙卻是立時朝她看了來,罕見地擰了擰眉心,稍作猶豫,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除了屐鞋細瞧。
“腳趾有些紅。”
她板著面孔道:“我敲點冰下來敷一敷。”
“哦。”
季櫻乖乖地應了,見她轉頭就去取冰,起身就往床邊去。
“真的好累,我得躺躺,骨頭架子都要散了。”
阿妙人都走到屋角了,聽了這話飛快地回轉身,見她們家那不省心的姑娘當真就要往床上癱,嘴里忍不住“嘶”了一聲,虎著臉一個箭步沖過來,扯過張薄毯,呼啦揚開,十分迅疾地鋪在了床上。
季櫻身子一滯,轉頭看她:“干嘛,你嫌我臟啊……”
“夏天汗多。”
阿妙也沒多說,丟下這句話便走開了,須臾,很是利落地端了碗冰回來,用帕子包了,輕手輕腳地敷在季櫻腳趾上。
“二公子……”
沉默了好一陣,到底是沒忍住,她低低問:“二公子這是為何?姑娘可有傷到?”
季櫻立馬噼里啪啦地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得意地一挑下巴:“我還能叫他傷了我?我不過是腳趾頭紅了點而已,你瞧瞧去,管保明日他那膝蓋上一塊青。”
“哦。”
阿妙答應一聲,便又不說話了。
“那個……”
季櫻心說女孩子果然不好哄,清了清喉嚨道:“四叔借給我那四百兩,你替我收著吧。我這人手散得很,若擱在我這兒,只怕轉過背就沒了。你收著,正好也替我把把關,看看哪些錢是不必要花的,能省則省。”
“這個,我不懂。”
阿妙木木地抬頭看她一眼:“況且,銀錢還是姑娘自個兒收著好,畢竟唯有自己才是最信得過的。”
說什么來著?果然是因為這個!
季櫻哭笑不得,伸手就在阿妙額頭上戳了一下。
“跟我甩了大半天臉,就為這個?”
她半真半假地揚聲道:“你也不琢磨琢磨,我平日里什么事瞞著你了,自打我回家,有什么你是不曉得的?我若信不過你,何必叫你知道這些?”
阿妙垂著眼,臉上的神情似有些松動,卻沒開口。
“你聽見今日我跟那陸公子說的話,就往你自己身上套,可你怎么不明白,他是外人呀,我若不這么說,他能罷休?你起居都同我在一處,是離我最近的人了,這能一樣嗎?竟還生起氣來,當真跟我一點兒默契都沒有。”
說罷又耍賴:“我好苦,一顆真心喂了狗……”
阿妙抬起頭來看她,默了半晌,忽地攤開手掌:“錢給我。”
季櫻噗地笑噴了,偏過頭去咳了半天才緩過來,果然將放在身上的銀票全都給了她:“你這是想明白了,不氣了?我今天都累死了,你還偏揀這時候同我鬧……不氣了便替我搽藥吧,完了我好趕緊睡,真扛不住了……”
話畢就又要倒下去。
阿妙霍地站起身,一胳膊就將她拽了起來:“姑娘先洗澡。”
扯著她一路進了沐房。
哄好了這不省心的丫頭,舒舒坦坦地不想雜事睡了個好覺,翌日便將自己在房中關了整天,仔仔細細地琢磨開鋪子的事。
什么身世,什么季三姑娘的過往,什么大房的惡意,于她而言都是糟心事,唯獨這開鋪子,卻是心心念念的正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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