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妙去灶房端點心,一腳剛踏回東廂房,迎面就被季溶的大嗓門唬得往后仰了仰,忙站直了身子穩住腳步,板著臉輕手輕腳將兩碟點心擱上桌,人往后退了退,拿眼睛去瞧季櫻。
實在怪不得她不慣,在季家,說話如此粗聲大氣的人委實不多。季海是陰惻惻的甚少開腔,季淵么,是慢條斯理的陰陽怪氣,至于再小一輩兒,縱是想嚷嚷也沒那個膽兒不是?
如此說來,整個季家,在這一點上倒是季溶同季老太太最為相像。
這會子見阿妙看過來,季櫻便微微沖她一笑,搖搖頭表示“無妨”,緊接著自個兒卻嘴角往下一撇,委委屈屈看向季溶:“爹兇我?”
“啊?”
季溶登時就怔住了。
哦,方才他好像的確是兇了那么一點是吧……
一輩子就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嘛是個老實貨,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這閨女倒是長得好,性子也挺對他的路子,分明十來年沒見著人了,卻是仿佛一點生疏和隔閡都沒有,甫一見面便透著自然的親熱……這些讓他不自覺地就大大咧咧起來,擺出個最家常的架勢,事事不講究。
十來年沒怎么好好兒給人當爹了,真有點不熟練吶,眼下漂漂亮亮的小閨女可憐巴巴叫他“爹”,還說他兇,令得他那顆心頓時就軟成了面團。
“爹不是兇你。”
季二爺有點慫,忙放軟了聲氣兒,賠他閨女一張笑臉:“我也不是覺著那陸家小子有啥可挑剔的,就是吧……自個兒家水靈靈的小姑娘,我這不是……怕你受委屈嘛。爹不該跟你嚷,你別不高興啦!”
季櫻有那么點訝異。
瞧著瀟灑落拓的,認錯還挺快哈。
“陸家公子也就是跟著許二叔,常同我四叔一起玩,連帶著照顧我多了點,哪有爹說得那么復雜?”
季櫻一句話將事情帶過:“什么嘉寧公主,跟我有何干系,爹沖我嚷,是怪我咯?”
“不怪你不怪你,爹哪是那個意思?嗐!”
季溶一拍大腿,干脆從桌邊站了起來:“得,我也不強辯了,方才是爹說話不講究,大嗓門慣了,唬著我們櫻兒,那爹給你賠不是?”
季櫻:……
怎么說呢,在家的時候,季老太太對她固然也很好,但她畢竟統管著一家,是所有孩子的祖母,時常得想著平衡、利害。眼前這個人卻不一樣,他簡簡單單就是個爹,她可以有恃無恐,就算在他跟前淘上天去,也不必有任何害怕擔心。
這樣一個明明疼閨女到骨頭里的人,當年卻又為何忍心親自將閨女送走,且一分別就是十年?
“我也沒那么膽兒小,爹快坐下,您再這么站著,我也坐不住了。”
季櫻這才彎起嘴角對他一笑:“說來也不怪爹,您這么些年一直在外奔波著,我也因為種種原因離開過家,咱們彼此鬧不清對方的事,好像也挺正常的。您得空了與女兒多說說話,咱們自然也就了解得多了。”
不得了,季家二爺眼眶一陣濕,簡直要落下淚來。
閨女這么懂事,不僅不跟他計較,還乖乖巧巧地要求他有空多和她說說話——女兒這種小東西,不在身邊也倒罷了,一旦擱在眼目前才知道,“小棉襖”這說法,當真半分不假吶!
“實在是爹太忙了。”
他心里便愈發添了兩絲愧疚,說起話來聲音放得更輕:“偏這臨近年下,又新添一樁大事,等把這事張羅完,爹這邊也就有空了,到那時肯定天天陪著你。”
這話說得季櫻倒來了兩分興趣,原是打算套套他的話,此時卻也不急了,略一挑眉:“爹在忙什么,可否和女兒說一說?”
“嗐,說來也是好事一樁,然而真自個兒上手操持方知不易。”
季溶也沒打算糊弄她,見她有興趣,便也娓娓道來:“咱家的買賣你也是清楚的,當年之所以來京城發展,便是因為此地沐浴之風頗盛,尋常人不僅將此當做生活的一部分,更將其視為與人交往的方式,從販夫走卒到達官貴人,莫不如此。因此每一年到了年尾,京城中便有個熏沐節,由京城之中叫得上名字的商家來承辦。”
這倒有趣,季櫻身子坐直:“這還當個節日來過?那如此說來,爹爹忙成這樣,是因為今年這差事落到您頭上了?”
“可不是?”季溶一攤手,隱隱約約的,好似又有點小得意,“你別看咱家的生意如今在京城里做得仿佛還行,實則也就是最近四五年才漸漸有了起色,想當年我剛來的時候,那是真難!這天子腳下,做各樣買賣的人都不缺,似沐浴這種廣受老百姓歡迎的行當,百年老店都不止一家!你別看咱家那六七間鋪子,瞧著好像還不錯,跟人家一比,咱才哪到哪兒?前些年人家連正眼都不帶瞧咱們的,也就是這二年,平安湯的聲名起來了,方算入了人家的眼,今年能被選上承辦,我心里還有些意外呢!”
“為何意外?那自然是我爹格外能干,將這生意做得極好,這才能與那些百年老店相提并論呀!”
季櫻開口便是一句夸,夸得季溶老臉一紅,接著又問:“爹爹提過一句,說是商會的人最近常找您,為的也是這個了?”
“可不是?”
季溶點頭:“這熏沐節在京城已成傳統,雖說是由沐浴行當主辦,其他生意的人卻免不得參與。地方是固定的,到了那兩天,什么賣吃食的、賣衣裳的……豈不都是賺一筆的好時機?故此得一塊商量周全,不出紕漏地一塊兒踏踏實實掙錢,這多好?”
說到這里他長出一口氣:“曉得你爹是真在忙了吧?若真有空,我又怎會丟下我閨女不管?我心里不難受哇!”
季櫻飛快地琢磨了一番。
這兩日她一直在想,要怎么跟季溶打聽從前的那些事才不唐突,始終沒想到一個特別好的辦法,眼下倒是個機會。
父女倆一塊兒張羅事,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彼此的距離拉近了,信任度也直線升高,豈不旁的任何事都好說?
思及此處,她便抿唇又是一笑:“爹,我在榕州,也張羅著澡堂子的買賣呢,你這樣忙,不知信不信得過女兒,替你分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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