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的?”
季櫻話音才落,她身畔那個姑娘便立刻轉過頭來,微微瞪大了眼,一臉意外:“真的嗎?”
季櫻沖她笑了一下,才要開口,那小伙計卻先是一怔,隨即把臉一沉,將話頭搶了過去。
“您說啥,陳的?我說姑娘,您可莫要說這外行話啊!”
小伙計方才還對著季櫻滿臉熱情,這會子卻是沒好氣地一把將那匣子澡豆奪了過去:“這又不是吃的,用來洗澡的東西,還分什么新的陳的?我打剛才就瞧見您進了鋪子,一直在旁邊站著呢,您要是覺得這澡豆貴您就直說,我們店又不會強買強賣,您一上來就說這個,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反駁您好!”
說著還朝外頭一指:“喏,這老街里賣吃食的鋪子也不是沒有,您要是餓了,只管上那兒逛去,他們要是賣陳的東西給您,您再同他們說理,您說您跟這兒瞎摻和啥?”
那姑娘原生出些遲疑來,聽小伙計這么一說,又有點拿不準了,抬眼去看他:“不分新的陳的?”
“那可不?”小伙計一攤手。
季櫻微微笑了一下。
原本她沒什么興趣管閑事,但這條老街是熏沐節舉辦之所,等到了冬月初八那日,街上的各個店鋪都要參與這場盛事,倘若賣出去的東西不好或是有問題,到時候,只怕平安湯和她爹都要受牽連。
既是撞上了,那就少不得管上一管。
“適才聽你說,這澡豆一匣子便賣二兩銀,不知你們是整售呢,還是單賣也可?”
她半點不著惱,依舊笑盈盈地望向那小伙計。
“怎么您要買啊?”小伙計目光錯了錯,“單賣也可,整售也行,我們鋪子,向來以客人為上。”
“如此很好。”
季櫻點點頭,將方才她碰過的那一丸拿了起來,又讓阿妙取出兩串錢遞過去:“這個我先前碰過了,賣給別人原也不大好,便賣給我吧,二百文,這價格想來應當是只多不少。”
“您……就買一丸?這夠啥使的?”小伙計滿面愕然,心中便又起了提防,“我們店的東西是貨真價實的,您即便有心找茬,卻也是白費功夫……”
“你想多了,我找茬做什么?”
季櫻翹了翹唇角:“你只說這一丸,你賣不賣便罷。”
小伙計心下狐疑,自然就有點不樂意,杵在那兒想了半天,一咬牙,搖搖頭:“罷了,您這一丸澡豆的生意,我還真是沒法兒做,要不您別處看看去吧。”
“為何一丸澡豆便不賣?”
恰在這時,外頭傳來個清朗男聲。
季櫻與身畔的姑娘一同回了頭,就見季溶同那位年輕的京兆府少尹溫大人站在門前臺階下,正向她們這邊看過來。
“爹。”
季櫻忙喚了一聲,就聽見旁側的姑娘幾乎是同時,也開口道:“哥,你怎么過來了?”
原來這姑娘便是溫恒云的妹子么?
這會子輪到季櫻有些意外了,偏過臉去看看她,又瞧瞧站在門外的人,果真從他二人臉上看出幾分相似來。
溫恒云信步進了鋪子,沖季櫻點了點頭,溫和一笑:“你說要獨個兒逛逛,這一逛就不見了人影,偏巧季二爺也要尋女兒,便與他一道過來了。”
季溶點頭稱是,便拿眼睛瞟瞟季櫻,壓低喉嚨:“我一錯眼的工夫,你就在這兒淘氣上了?”
話說得雖好似是責備,語氣卻聽不出半點不高興,甚而仿佛還有些自豪。
“誰淘了?”
季櫻朝她爹彎了彎嘴角:“辦正事兒呢,您別添亂。”
“嘿,嫌你爹添亂?小破丫頭,你也不打量打量今兒是誰帶你來的!”
季溶被她沒大沒小地說了一句,好像還挺高興,下巴點點那柜臺之上的澡豆:“這什么個情況,在外頭光聽見你說要買一丸澡豆了。”
季櫻便扭頭看了眼正與溫恒云解釋的姑娘:“我也是順著腳逛進來的,迎面就聽見這位小哥說,這澡豆要二兩銀子一匣,驚得我閉不上嘴,便站在旁邊聽了聽。澡豆么,的確是好東西,里頭用了好些貴價物,賣二兩銀其實不算漫天叫價,只是他這貨,委實有些陳了,故此我才想買一丸來,證明我所言非虛。”
自打平安湯中選主辦今年的熏沐節,季溶便成日在此地出入,一條街上的商戶早將他看得熟了,自然曉得他身份。小伙計不敢惹他,人已是蔫兒了大半,再看看溫恒云,曉得更是開罪不起,另一半也軟了,手扶著臺面,兀自爭辯:“不是……澡豆這東西,原就不分新的陳的呀,這不都一樣使嗎?又不是茶葉大米,隔了年便進嘴不得,您看這……”
“你家做著這買賣,你怎地說外行話?”
季溶斜眼瞅瞅那小伙計,嗬了一聲:“誰跟你說不分新的陳的?”
那邊廂,溫恒云從他妹子口中也得知了事情原委,轉臉過來,也望向柜臺后的伙計:“既你方才講明了可以單賣,為何這位姑娘要買一丸,你又不肯?”
說著便去掏錢袋,往臺面上一擱:“便賣一丸與我,我亦想知,這新陳澡豆,究竟有何區別。”
話畢,朝季櫻這邊投來一瞥。
“不必溫大人破費,既是我的主意,這錢自然該我出。”
季櫻對他笑笑,指指擱在手邊的兩串錢,看向小伙計:“喏,你收好,煩你再替我取一碗水來。”
一個“大人”,一個“爺”,無論哪個都不能擰著來,小伙計左右無法,只得跺跺腳,回身去取水。
季櫻這頭已是將那丸澡豆重又拈了起來,兩指輕輕一捏。
卻見那澡豆并未立刻碎成末子,反而表面上起了一片裂紋。
“澡豆這東西,原也不是剛做好的便最合用,搓制成丸之后,須得晾上十天半個月才能用來沐浴,半年之內使用最好,若是時間長了便會發干,放得越久,干得越厲害。”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從小伙計那里水碗,將那澡豆丟了進去:“因為放置的時間太長,澡豆受潮之后又返干,如此往復幾回,里面的末子便會結成大大小小的團,不易溶于水。”
將水碗給季溶、溫恒云、溫姑娘和那小伙計一一看過,她便挑了點結團的末子起來捻了捻:“這樣好的用料,若是新制成的澡豆,輕易便會出沫,可我這般搓揉,泡沫始終很少,可見它用來沐浴,無論清潔還是護養,效果都大打折扣。”
說到這里,她從阿妙手里接過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看向那小伙計:“你這澡豆,放了恐怕有兩年以上了吧?因為價高不好賣,今日瞧見這位姑娘打扮得體面,便拿出來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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