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一見面,說話就帶了火藥味,蔡廣全心里一陣慌,腿肚子軟了軟,險些想往地下出溜。
他這位同村——大名韋應求的,說起來,待他一向算是還過得去,回回見了面,總能同他攀談上兩句,趕上心情好,還會將手邊的小玩意兒和吃食什么的送他一兩樣,就是這人吧,如今手頭闊了,脾氣就見長。
頭先他溜進這醬醋行里來探路,才把來意一說,這韋應求的態度就萬萬稱不上好。
“季家?他家財大勢大,和我有什么關系?”
彼時韋應求正蹲在小風爐邊上給自己煮茶,明明是很風雅的事,生生被他那毫無美感的姿勢弄得仿佛是在田埂上烤紅薯。他只管盯著那或爐子上將要沸騰的茶湯猛瞧,撥出空來掃了蔡廣全一眼:“即便是家業再大,姓季的也不會分給我一個子兒,我這輩子么,想來也不必倚靠著他們的勢力來混飯吃,既這樣,為何還要對他們畢恭畢敬上趕著巴結?呵,你放心,我不為難人,但想要讓我當孫子,那也是不能的。”
蔡廣全聽了這話,當時就有點心驚膽戰的,現下可好,這位還真是,半點不客氣的呀!
他想要說上兩句打圓場的話,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耳朵里冷不丁聽見動靜,一扭頭,綠豆眼瞬時瞪得大了一圈。
就見季櫻聽完了那韋應求的話,似乎半點也不惱,甚至還歪著頭,彎起嘴角露出來一點笑模樣,然后……
下一刻,她目光向四周圍轉了一圈,覓到一張擱在窗下的椅子,自顧自地就走了過去,也不要誰幫忙,眼見得旁邊架子上擱了條雞毛撣子,順手便抄了過來,在那椅子上掃了兩掃,人便施施然坐了下去。
祖宗哎,咱好歹也是個富家小姐,能不能稍微講究那么一點?這韋應求可不是個干凈立整的人,他這間書房,有時候能邋遢得都能讓人下不去腳!那椅子上保不齊前不久還扔過他的臭襪子吶,您也不問一聲,就敢往上坐?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蔡廣全忽然就覺得有點沒眼看,拾起袖子將自個兒的上半張臉擋了個嚴嚴實實。
可擋眼有什么用,他耳朵還支棱著吶,緊接著就聽到他那位祖宗嗓音里含笑,開了口:“您這是誤會了,我不是來管您要什么東西的。只不過早就聽說,這賭坊之中有好些有趣的玩意兒,便想來見見世面,捎帶腳兒,也跟您打聽點事情。方才您說了,我大伯也算是給您這賭坊里送了不少銀錢財物,我這做侄女的借個光來瞧瞧,也不算太過分吧?”
蔡廣全膝蓋登時又是一軟。
這話出了口,莫說是他,就連那桌子后頭穩如泰山的韋應求,都有些驚訝了。
蔡廣全來找他,說季家三小姐有事要跟他打聽的時候,他是沒放在心上的,包括季櫻打外邊兒進來的那一刻,他心中都是滿滿當當的不屑一顧。
在這榕州城里,季家的三小姐,也算是薄有些名聲的,原因無他,不過是美貌而已。今日算是見著了,人的確是漂亮,可漂亮又怎么樣,能當飯吃?
季家這一代小輩,是在家里的金銀堆里養大的,個頂個兒的不濟事。嗐,其實都別說小輩兒了,就連那季海,為了能多在賭桌上待一會兒,愣是能舔著臉站在門外不走,不也是一副沒出息樣兒?
這季三小姐往他這來一趟,是為的什么,韋應求心里自然有數。來就來吧,還一氣兒帶了三五個一看身上就有功夫的幫手,不就是心里犯怵嗎?
他是沒想到季櫻一開口能這么穩,臉上竟還帶著一點子不那么在乎的笑容,這就讓他有點意外了。
“季三小姐這是說得哪里話?來者是客,我這小破賭坊能讓您感興趣,那是我的榮幸。”
韋應求在這灰色行當里撲騰了好些年,練就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這會子立時擠出一臉不怎么真誠的笑容來:“三小姐喝茶嗎?”
說著就真個作勢要斟茶。
“不敢勞煩您。”
季櫻掃一眼他手邊那一套四只布滿茶垢顏色可疑的茶盅,心說我能在這椅子里坐下,已經用盡我全部的勇氣了,不動聲色地擺了擺手,睜眼說瞎話:“我一向是不喝茶的。
“啊。”
明晃晃地被嫌棄了,韋應求也不生氣,打了個哈哈,又去看陸星垂和桑玉他們:“那您幾位,嘗嘗我這兒的茶?”
毫無例外地也遭到了拒絕。
韋應物一副“你們真是不識貨”的模樣,惋惜地搖了搖頭,先沖著蔡廣全客氣:“廣全大哥你坐啊,站著干什么?”
隨后,便很是隨意地入了正題,轉臉再度望向季櫻:“季三小姐是想打聽什么?”
入正題入得毫無預警。
季櫻人仍是在那椅子里穩穩坐著,聞言便唇角翹起:“您是敞亮人,那我也不與您兜圈子浪費您的時間了。您這賭坊,我是曉得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并不用人在外頭替您吆喝,照舊客似云來賺個盆滿缽滿。我大伯這樣的人,便是想來,只怕連門往哪邊開都不曉得。”
分明是個見不得光的營生,被她說得仿佛高端大氣上檔次有準入門檻一般,雖說明知是場面話,聽著卻也順耳。韋應求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兩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著說。
“您是個做買賣用心的人,萬事不假他人手,聽我這位表叔說,但凡開門做生意,您便一定要親自在此坐鎮,既如此,想來這賭坊之中的每一件事,都逃不過您的眼睛。”
季櫻便又淡淡地接著道:“您說得對,愿賭服輸,我大伯是自個兒把錢物捧來您這賭坊的,我這會子上門來討要,未免太不講理,但……我大伯是如何摸著賭坊門的,我猜逢,您應該知道些原委,是不是?”
“呵呵。”
韋應求干笑了兩聲,將桌上的沉香珠串重新拿了起來,在手中磨挲了兩下。
“季三小姐是個明白人吶。”
他仿佛萬千感慨地道:“您這樣痛快,我再藏著掖著,就是我這人不爽利、不厚道了,對不?我便給您句準話吧,令大伯,的確是有人帶來我這賭坊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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