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曉張少奶奶有情人后,他們的想法就被固化了,以為所謂的情人定然是個男人,縣衙全城搜尋時也找的腿有疾的男人,忽略了也可能是女人。
若非對喜耳進行了催眠,怕是根本找不到這個女情人。
井甘早在拋尸現場就曾推測過兇手可能是女人,但之后被張奶奶情人的身份誤導,直到喜耳被催眠時說出馬車內是個女人,她這才一瞬間醒悟。
“你和張少奶奶是怎么認識?”井甘問道。
青蓮微微抬頭看了井甘一眼,如一潭死水的眼底聽見張少奶奶的名字時閃動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靜,垂下臉,臉頰的肌肉卻繃得緊緊的。
“你在說什么,我不認識什么張少奶奶。”
自女捕快帶著官差闖進酥云樓,青蓮就知道自己敗露了,沒了活路,她不能把湘梨牽連進來,至少要讓湘梨平平安安活下去。
“還護著,你以為你說不認識就能把她撇干凈嗎,她教唆殺人,同樣罪無可恕。”
‘教唆殺人’四個字用女捕快那慣常的兇狠語氣說出來,震地青蓮心亂如麻,故作鎮定的表情都快繃不住了,努力壓制住沖動,反復調整呼吸。
“不懂你說什么。張獻文那個敗類,樓里這么多姑娘任她挑選他非要招惹我,我不愿意他就羞辱折磨我,幫我綁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張獻文就是個禽獸,我后悔忍了這么久才殺了他!”
有些客人會有特殊癖好,張獻文特別喜歡虐待,被折磨過的姑娘不少,但他出手大方所以姑娘們還是樂地伺候他。
和大多花娘比起來青蓮接客比較少,她大多時候只是陪客,陪客人玩樂、說笑、解憂。
張獻文看不慣她的清高勁,她越不肯越要強迫,最喜歡看她強咬牙隱忍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青蓮說的氣憤又真誠,女捕快只是抱著雙臂,冷淡地嗤了一聲,“是嗎?”
她才不會傻得相信就因為張獻文強迫她伺候就把人殺了。
青蓮已經算是老資歷的花娘了,自十三歲開始接客如今已經快十年,在青樓里混跡半生,什么客人沒見過,自尊心、羞恥心、臉面這些東西,早就被磨平了。
“其實你無需再掙扎了,你和張少奶奶之間的事我們已經掌握了人證物證,容不得你們不認。之所以問你只是想聽聽你們之間的故事罷了,你不說不如聽我說,看我推測的可對。”
井甘將這幾日調查到的線索,和各個細節聯系在一起,已經大致推測出整件事情的輪廓。
“你和張少奶奶應該是在銀絞絲相識的吧,張少奶奶經常在那打造銀飾,而你以前也時常去銀絞絲,但一年前突然再也不去了,也是自那之后張少奶奶去銀絞絲的次數增多。”
酥云樓被官差包圍,許多百姓圍在外面往大廳里窺探。
井甘坐在輪椅上用一種給孩子講故事般緩慢悠哉的語調講述著自己的推測,碩大的大廳內只能聽到她稚嫩的聲音。
“你和張少奶奶一見如故、惺惺相惜,打破身份的偏見和桎梏成為了朋友,自此偷偷來往,約見的地點便是與銀絞絲同街的那間茶樓。張少奶奶每次借口出門去銀絞絲,實則都是為了去茶樓見你。”
青蓮嘴唇蠕動著似是想辯解,但一句話都無法發出來,臉色慘白如紙。
井甘勾了下唇,臉上隱約透露著一份從容的自信神采。
“若我猜的沒錯,誘發你此次殺人的原因是張少奶奶被張獻文毆打。案發當日張獻文打了張少奶奶出門后,張少奶奶也緊跟著出了門。張少奶奶與你哭訴,你心疼、憤怒,便計劃著殺了張獻文。”
隨著井甘的講述,青蓮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案發當日的場景,聽著湘梨柔弱悲凄的哭聲,看著她身上一塊塊的青紫,她的心像被人狠狠踩踏一般,疼得難以呼吸,恨不得將張獻文碎尸萬段。
但她沒有沖動,而是平靜下來認真計劃,既能殺了張獻文讓湘梨擺脫噩夢般的生活,又保證不會被抓到。
她只有活著,才能長長久久地保護湘梨。
“你知道張獻文在墜云酒肆喝酒,晚上又和粉黛有約,從墜云酒肆到酥云樓會路過一條僻靜小巷,你提前在那守株待兔,等張獻文孤身前來,便請他上車同行,在馬車上將他迷暈再勒死了他。”
井甘舔了舔唇,像是沉浸在這個不算復雜的案子,意猶未盡地繼續道,“其實我有個佩服你的地方,你心思細膩,計劃的非常周密,連小廝這樣的細節都計劃上了。
那個自詡神偷的小偷知道自己碰了女人手抖還跑去偷張獻文的羊脂玉佩,就是被你激的吧?”
那肯定的問句自然不會得到回應,青蓮此時的表情已經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
她抬頭怔怔地望著井甘,目光有些恍惚,似是沒想到井甘會將過程猜地這般準確,包括那個小偷。
“你拋尸洋槐巷應該是因為張家就在那附近,你殺了人后去見了張少奶奶,與她交代了情況。只可惜被人瞧見了。”
井甘最后還嘖嘖兩聲,那聲音無比冷酷無情,女捕快忍不住撇撇嘴。
她覺得這兩個女人也挺可憐的,倒是那個張獻文不是個什么好東西,在家打女人,在外花天酒地,這種男人死了也是報應。
“你無需在這廢話,我承認張獻文是我殺的,要殺要剮我都認,你別在那胡亂攀扯。”
青蓮終于繃不住,激動地拔高了聲音,瞳孔閃爍,全是驚慌。
老鴇遠遠站在一邊,雙手捏緊袖口,即便親耳聽到青蓮認罪還是難以相信。
“張少爺……當真是你殺的?你這傻孩子,你這是為什么呀!”
老鴇一直以來便對青蓮偏愛有加,青蓮懂事又聽話,還十分能干,老鴇幾乎把她當做女兒培養,結果卻落得這樣的結果。
老鴇竟然從沒發現她結識了這樣一位深宅少奶奶,有了這樣一段情,甚至愿意為她殺人為她死。
入青樓的姑娘第一天學的便是如何守住自己的心,如何摒棄情愛,不想自己最器重的青蓮最后也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情之一字,凡是碰了,都逃不脫一個萬般皆空的下場。
青蓮深吸一口氣,抹去眼角的淚,倔強地仰頭瞪著井甘,“你們別想把湘梨拉下水,到了公堂上我是不會承認的。人也抓到了,就別再耽誤別人做生意了。”
青蓮已經做好了孤身赴死的準備,臉上的堅毅和決絕讓人動容。
此生能遇到湘梨是她骯臟無奈的人生唯一的純凈,雖然只有這短暫的一年,但已體驗到了世間最真最美的情,她死而無憾。
只可惜相守一生的約定要失信了。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所愿,張少奶奶失魂落魄地闖進酥云樓,一眼望見被押跪在地上的青蓮,激動地沖上來緊緊抱住她,雙臂不斷收緊,似乎只要一放松面前的人就會像煙一樣飄散不見。
張少奶奶哭得肝腸寸斷,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只是不停重復著青蓮的名字,聲音悲戚而纏綿。
門外觀望的百姓和圍成一團的花娘們瞧著兩個緊緊擁抱的女人都驚呆了,指指點點的聲音不斷傳來,各種惡心、咒罵的詞匯飄散開來。
方才井甘幾人的話已經讓眾人隱約明白青蓮和張少奶奶之間的關系不太尋常,但親眼所見和聽來的截然不同,十分有沖擊性。
女捕快沒料到張少奶奶會突然出現,愣了一下,押著青蓮的官差用力把兩人掰開,青蓮紅著眼睛怒喊,“不許碰她,你們這些臭男人——”
女捕快朝官差揮了揮手,算了算了,她們也怪可憐的。
官差松了手,張少奶奶的手摟的更緊了,哭聲就沒停過,眼睛都腫成了兩個饅頭。
周圍的流言蜚語更加激烈,青蓮充耳不聞,耳邊只有張少奶奶幾乎要背過氣的哭聲,及后脖子上她灼熱的鼻息。
一顆心又軟又疼,悲涼到了骨頭縫里。
“你來干什么,你傻啊,你不該來!”
青蓮一張口,聲音控制不住地帶上了哭腔,但還是努力笑著安慰,“別哭了,別哭,不怕,人是我殺的,和你沒關系,你不會有事的。別哭——”
張少奶奶聽到這話反而哭得更傷心了。
張少奶奶本就是個柔弱不能自理的深閨女人,從縣衙一路跑來,又嘶聲痛哭這么久,早就有些頭昏眼花,此時身體已經有些支撐不住,軟坐在地上,身體無力地靠在青蓮懷里。
“都是因為我你才會殺張獻文,我才是罪魁禍首,他們要抓就抓我……”
吁——
周圍一片倒吸氣的聲音。
青蓮生怕她再繼續說出不利的話,斷然打斷她的聲音,“胡說八道什么,張獻文的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什么都不知道。”
張少奶奶不停搖頭,“你若不在我豈能獨活,從前的人生不過是行尸走肉,遇見你才遇見了光,我們說好的同生共死,你不能言而無信。”
她凝視著青蓮感動又悲涼的臉龐,突然莞爾一笑,如初見時般純潔美麗。
“能和你同死,喔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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