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觀看著低調不起眼,但做工精致講究,不像平常人能擁有的。
馬車周圍還跟了十幾個護衛,一個個昂胸闊步,威風凜凜,全都帶著武器。
這可不像尋常人家能訓練出的護衛。
更重要的是,范進舉竟親自帶著范夫人在衙門口迎接,態度親和中帶了些些的……謙卑。
這是什么大人物下凡塵了,還勞范進舉親自迎接。
馬車停在縣衙門口,井甘瞧著馬車里下來一個中年男人,留著唇須,與范進舉熱情地擁抱寒暄之后,一同進了縣衙。
井甘看得有些入迷,沒注意到井和已經松開她的手朝縣衙跑了過去,還沒忘記大喊蕭捕快吃大餐。
結果他腿還沒跨進大門門檻,就被守門的衙役攔住了。
衙役拔出大刀擋在井和身前,嚇得井和連連后退好幾步,抱著腦袋瞬間變成了鵪鶉。
井甘連忙轉動輪椅上前,朝那兩人喊道,“我來找蕭捕快,那是我大哥。”
兩個衙役這才看到被拋在后面的井甘,連忙收起了大刀。
“井小姐來了,蕭捕快不在,我引您進去。”
井甘如今可是縣衙的大紅人,縣衙的人沒有不認識她的。
兩個衙役討好地小跑過來抬她,井甘沒讓,問道,“蕭捕快去哪兒了,糞坑案還沒查完嗎?”
衙役連忙殷勤地回答道,“查完了,蕭捕快在案發現場的假山上發現了一處隱秘的血跡,是兇手逃跑時不小心撞傷腰留下的。大人已經判了案,兇手杖刑三十,監禁十五年。蕭捕快是因為私事回家去了,已經走了三天了。”
聽說這次又是多虧了井小姐才找到了線索,抓住真兇,大人以后肯定會越來越重視她。
兩個衙役心中如是想著,對井甘的態度不由更殷勤了些。
“井小姐有急事?若是公事,不如我幫您直接轉告縣老爺,若私事我也能幫您帶話。”
井甘笑了笑沒接話,沒料到蕭千翎居然不在,那今天的大餐豈不是泡湯了。
“她既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們忙。”
“要不我送您回去,以免路上有個磕著碰著的。”
井甘今兒身邊只跟著傻子哥哥,兩人就想乘機與她拉近關系。
討好了她,便是同時討好了縣老爺和蕭捕快,以后在衙門里便能更加如魚得水。
井甘卻是拒絕了,“不必麻煩,我們自己回去。不過我方才瞧見縣衙好像來了客人,不知是何方貴客?”
方才范進舉帶著客人從大門進去,兩個衙役自然看到了,但他們也是第一次見。
“我們也不清楚,大人好像也是突然得到的消息,急匆匆趕出來接客的。瞧那人的派頭,可能是周邊哪個州縣的官老爺。”
“是嘛。”
井甘應了一聲,沒再多問,便和井和一起走了。
蕭千翎不在,沒吃到大餐,路上井和不開心地癟著嘴,一聲也不吭了。
來時快得飛起,回時慢得像蝸牛爬。
“大哥不開心啊,沒關系,蕭千翎不在,我們自己去吃也一樣。”
井和聞言立馬停下來,走到井甘面前連連擺手,腦袋和手一起搖,一臉的認真。
“不行不行,娘親說一二三的菜很貴,不能吵著要吃。娘親說家里賺錢不容易,不能隨便亂花的。我們回家自己做也是一樣,我最喜歡娘親做的菜了,娘親做的菜世上第一好吃。”
壹蟬居三個字不好念,井和都叫一二三。
說著像是怕井甘不信,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自己并沒有因為吃不到大餐而不開心。
那又可憐又懂事的樣子,讓井甘的心軟成了一團水。
“那是娘親給文松和長青說的,不包括大哥。我賺錢就是為了給大哥花,讓大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擔心吃不起。一頓飯錢而已,對我來說小意思,大哥敞開肚皮隨便吃就是了。”
“真的嗎?”
井和驚喜地踮起腳尖,眨巴著清亮的眼睛,像有無數星海落入其中。
井甘挑了下眉,“當然,我什么時候和大哥說過假話。走,我們現在就去壹蟬居。”
井和用力點下頭,想到一二三的菜,已經有口水控制不住地流出來了。
“我喜歡吃一二三的菜,二弟三弟、還有三妹都喜歡,我們把菜帶回家,和大家一起吃吧。”
有好吃的不忘記弟弟妹妹,即便癡傻,井和依舊是當之無愧的好大哥。
“行,那我們這就去點菜,晚上給大家一個驚喜。”
“長青喜歡佛手金卷、繡球乾貝,文松喜歡啃爪爪,我們給他點個鹵鴨掌,小妹什么都喜歡……”
“那么難背的菜名你還記得?”
“長青經常念叨,我就記住了。他跟我說甘甘妹妹要是偷偷帶我去一二三吃飯,讓我一定要給他帶這兩個菜。”
井甘直接就被逗笑了,這井長青,精得跟猴子一樣,都能猜到她會帶大哥吃獨食。
兄妹倆一個推著輪椅,一個坐著輪椅,跑跑停停,說說笑笑,不時發出歡樂自在的笑聲。
溫煦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明亮了整條街。
十幾個菜,裝了整整三個大食盒。
壹蟬居掌柜派了兩個伙計她們,又親自把她們送到門口。
回去的路上路過觀音廟,廟里進進出出全是人,比平常熱鬧了一倍。
井甘好奇地停了下來,聽大家的議論,心頓時咯噔了一下。
觀音像又消失了。
時隔七八年,觀音像再次消失,百姓們誠惶誠恐,議論紛紛,不少人聞訊趕來看情況,皆怕這是不祥之兆。
井甘心里卻是大喜,一直想見識一下觀音像到底怎么消失的,沒想到這么快就發生了。
她對那兩個伙計道,“你們先把食盒送到泉水巷去吧,然后就可以回去了。我在這瞧瞧。”
兩個伙計應了一聲,便提著大食盒走了。
井甘而后朝大哥歡喜地招招手,“大哥,走,我們進去看看。”
“好。”
井和對妹妹向來是言聽計從,聞言便推著她往觀音廟里面擠。
今天的觀音廟確實很擁擠,井和邊叫著‘讓一讓,讓一讓’,邊小心翼翼地推著輪椅。
也是井甘的出場方式足夠顯眼,名氣足夠大,許多人都認出了她,友好地給她讓了路,所以不一會就順利地擠進了正殿里。
看熱鬧的人都擠在正殿門口的位置,離擺放觀音像的臺子遠遠的。
而此時的臺子上空空如也,觀音像確實不見了。
正殿靠墻的角落里有個年輕婦人正慘白著臉頷首啜泣著,周圍的人都交頭接耳地對她指指點點。
都是些‘她得罪了觀音娘娘、觀音娘娘因為她才會消失’等等話。
眾人此時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消失的觀音像身上,而是轉移到了那個年輕婦人身上。
把觀音像消失的原因歸結于她,指責她的罪過,給縣城百姓們招來災禍。
年輕婦人又驚又俱,委屈地只能瑟縮著肩膀不停啜泣,忍受著眾人的指責,不知所措。
井甘讓大哥將她推到臺子那去,近距離看看,身后卻傳來一個男人急切的聲音喊住了她。
“井小姐,是井小姐。您幫大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觀音像為什么會突然消失,我們明明什么也沒做。”
井和止住步子,井甘也回了頭,瞧見叫住她的是那年輕婦人的丈夫。
男人滿含希冀地望著井甘,像是看見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雙手緊緊攥緊拳,祈求她能救他們于水火。
觀音像消失的罪因若真扣在他妻子身上,他們一家人將來都沒法在留仙縣呆下去了。
這樣無端被栽上這么大的罪名,簡直是飛來橫禍。
“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來看熱鬧的。”
男人急了,聲音也帶了一絲顫抖,“您連地動都能預測,救了那么多人,定是仙人轉世。您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還有誰能知道,您可不能看著不管啊。”
最后隱隱透出了一絲哭腔。
井甘瞧著那小婦人幾乎快要站不住的凄慘模樣,想到那日那小衙役說過,以前也是這般被認定得罪觀音的兩個姑娘的下場。
一個遠嫁一個上吊,沒有一個善終。
這小婦人瞧著這般柔弱,這鍋要真扣在她身上,怕也熬不了多久。
井甘心生憐憫,開了口道,“預測地動不過是我從書上學了一些觀測地理的書而已,并非什么仙人。不過大家不必太驚惶,也不必急著指責那小婦人。觀音娘娘慈悲為懷,普渡眾生,是帶給大家希望和祥瑞的神,怎會帶來災禍。”
井甘雖否定了男人的話,后面的話卻是幫著他們的。
男人剛感到失望,瞬間又燃起了希望,連連附和道,“對對對,觀音娘娘是最大度慈悲不過,最是可憐我們小老百姓,不可能讓我們受苦的。”
眾人又交頭接耳起來,井甘看了眾人一圈,又道,“觀音娘娘護佑天下百姓,什么人沒見過,這小婦人一普普通通凡人,哪兒驚動地了觀音娘娘因她動怒,不是給她長臉了?”
這話一出,果然眾人看小婦人的眼神就緩和了不少。
是啊,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觀音娘娘還因她顯靈,不是給她臉上貼金嘛。
井甘這才說了沒幾句話,風向一下子就不一樣。
男人感激而又崇拜地看著井甘,激動地跟著附和,“井小姐說得對,我媳婦平時膽子小得連雞都不敢殺,從沒做過什么壞事,觀音娘娘不可能動怒,必然是誤會。”
“那觀音像到底為何消失,觀音娘娘是想給我們傳達什么意思?”
人群里有人著急地喊了起來,接二連三響起不少人得附和聲。
“是啊,不是她惹怒了觀音娘娘,觀音娘娘為什么不見的。”
“總要有個原因吧。”
眾人你一眼我一語,男人瞧那架勢,頓時又緊張起來。
磕巴了兩聲道,“也可能……是觀音娘娘在這小廟呆得煩悶了,去別處逛逛,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這解釋多么的幼稚可笑,自然沒有一個人會贊同。
井甘看氣氛又躁動起來,勾唇輕笑起來。
那笑聲輕柔婉轉,自在灑脫,全沒有如大家一般的忐忑,像是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般,將喧雜聲漸漸沉了下去。
井甘掃過那一張張憂心忡忡的臉,彎起眉眼道,“你們急什么,說不定什么時候觀音像就又回來了。畢竟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前觀音像消失,后來不也自己出現了,也沒發生什么讓你們擔心的災禍不是。”
“可萬一……”
井甘搶斷了那聲音,“沒有萬一,若真有什么災禍,想躲也躲不掉,即便你們在這吵翻天,怪這怪那又有什么用,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就像這大哥說的一樣,說不定觀音娘娘就是跑去別處散心了。
不管觀音娘娘去了哪兒,神仙的事我們這些凡人哪兒知道,所以大家就把心放肚子里。”
眾人還是有疑慮,但井甘的話終究還是起了幾分影響力,大家又議論了一陣,漸漸地也就散了。
但對小婦人指責怪罪的聲音卻是沒了。
等擁擠的圍觀人群漸漸散去,小婦人的丈夫恭敬地走上前向井甘道謝。
若非她今日出言想幫,他們一家今天便算是大難臨頭了。
井甘客氣地擺擺手表示不客氣,她也不過是想讓那些看熱鬧的人早點散去罷了,她才方便去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把小婦人一起拉過來給井甘道謝。
小婦人眼眶含淚,實實在在地給井甘鞠了三個深躬,這才感恩戴德地離去。
正殿里已經沒什么人了,只不是有人探頭往臺子上看兩眼,見觀音像是真的沒了,也不多停留便轉身離去了。
井甘讓井和推著她到了臺子邊,因為臺子太高什么也瞧不見,只能讓井和把她抱起來。
“大哥,你把我抱近點看看。”
“好。”
井和應了一聲,便又朝臺子靠近了些。
井甘此時離地的高度正好與臺子差不多,井和只要一松手便能把她放在臺子上。
井甘伸長胳膊想摸摸臺子上是不是有什么機關之類,會不會是有人搞的惡作劇。
可她手才伸出,指尖卻像觸到了什么東西,有什么擋在前面無法再近半分。
她眉頭皺起,試探地又將手往前伸了伸,可面前像是有層看不見的玻璃擋著一樣,怎么都伸不過去。
井甘后背冒出了一層冷汗,即便已經猜到這里藏著遺落的高科技,此刻有了證實,內心還是忍不住激動。
她小心地觸摸著那無形的玻璃罩,感受著它的形狀。
井和抱著她在臺子邊緣轉了一圈,也摸了一圈,心中已經大致勾勒出這東西的形狀。
近似圓球,并不十分規則。
耳塞感應器的能力她已經有所見識,沒想到這個高科技居然能將那么大座觀音像藏起來,外面的人根本瞧不見。
這莫非就是……隱身術?
若其他人不小心摸到那無形的屏障,定會以為撞鬼了。
不過井甘舉著手在空氣中摸來摸去的動作已經足夠怪異了,幸好沒什么人瞧見,否則不定會傳出什么流言來。
井甘這會可沒心思注意自己摸空氣的怪異行為會不會被人瞧見,一心一意摸索著這高科技如何解,關竅在哪兒。
可她將整個屏障摸了一遍,什么線索也沒發現。
那屏障十分光滑圓潤,沒有任何凸起、凹陷等不平整的地方,并沒有摸到機關之類的東西。
也不像有機關的樣子。
井甘有些失望,但也并不著急。
反正她已經確定觀音像沒有消失不見,只是被藏了起來,她可以慢慢解。
“甘甘妹妹,我肚子餓了。”
“餓了,那我們回家吃飯。”
“好啊。”
井和疲倦地臉上瞬間喜笑顏開。
井甘抱著大哥的脖子轉過臉來,正好看見他滿頭的汗水,他卻一句累都沒有喊。
井甘心疼地用袖子給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抱歉地道,“辛苦大哥了。”
井甘雖然嬌小,但一直抱著也不輕松,而且井和年紀還小,本就沒什么力量。
“大哥不辛苦,大哥喜歡抱著甘甘妹妹。”
井和眨巴著眼睛笑滋滋地說著,手上卻不停揉著酸疼的胳膊。
井甘拉過他的胳膊,揉了揉,“回去給你用熱毛巾敷一下,很快就能舒服了。”
井和連連點頭,推著井甘離開了正殿。
觀音廟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在靠近廟門的地方還建了個放生池,有不少大人帶著孩子在放生池邊喂魚食。
井和瞧見了池子里伸縮四肢游動的烏龜,眼睛一亮,立馬調轉方向推著井甘走到放生池邊,指著里面的烏龜興奮地直蹦達。
“小烏龜小烏龜,甘甘妹妹你看,它在游泳。”
“我看見了,你喜歡嗎?”
井和小雞啄米般點頭,用充滿渴望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喜歡,特別喜歡。”
井和瞧那他表情便知道他想要,寵溺地笑道,“等會去外頭給你買一只。”
“好耶。”
井和拍著巴掌歡喜地咯咯直笑,眼睛舍不得從那只烏龜上移開。
“你看還有烏龜爹爹,烏龜娘親,它們是一家人對不對,好幸福啊……”
井和嘰嘰喳喳地很是開心,井甘看他開心,心情也非常愉悅。
然而就在這時,她只覺輪椅被人撞了一下,接著就不受控制地朝前撲了出去。
放生池邊大多是帶著孩子來放生、喂食的,小孩子鬧騰地繞著放生池追來跑去,井甘就這么倒霉地被撞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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