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會在這里?”
裴瑾瑜失聲道。
云遠沒有理她,而是笑著和迦樓羅寒暄:“這次來帶了不少烈酒,放心,你絕不會失望的。”
迦樓羅挑挑眉:“你知道我住哪,晚上在家等你。”
“一定到。”
云遠微微頷首,隨手一指尷尬地站在一旁的裴瑾瑜,“先送她回去。”
迦樓羅輕輕在他肩頭捶了一下:“什么時候你開始愛管閑事了?”
云遠輕哼一聲:“有的閑事懶得管,但有的閑事還非得管不可。以后和你詳細說。好了,我先走了,多謝。”
迦樓羅點頭:“本也沒什么大事。要我送嗎?”
云遠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擺擺手:“不用,我來的時候騎了紅嘴鷗。”
迦樓羅將兩人送到門外,這才擺擺手,告辭離去。
站在靖安司門外的大街上,裴瑾瑜看著云遠淡淡的表情,有些不爽。
“云大人,今天多謝你出手相助。”
云遠淡淡看她一眼:“舉手之勞罷了。”
“是么?那更好了,我對你的救命之恩正好用這個人情抵了。”
云遠深深看她一眼:“你就如此想與我劃清界限,兩不相欠?”
裴瑾瑜暗暗撇嘴,明明是你不想和我多接近,每回見面總是一副疏離甚至無視的樣子,究竟是誰想劃清界限?
當然,這話她不會說出口,要不然還不得被對方誤會自己關注過甚?
完全沒有做舔狗的打算,哪怕對方是自己的上司。
對啊,自己還是靖夜司的暗探呢,那么對方幫自己豈非理所當然?
一直沒接到任務,她幾乎忘了還有個隱藏身份。
不過,想到從沒從靖夜司衙門領過任何俸祿與福利,她覺得會遺忘隱藏身份實在情有可原。
云遠帶著裴瑾瑜來到一處酒館,里面的客人大半是大周人。
這些與自己相似的面孔,讓裴瑾瑜很有親切感。
這些天逛過的地方,百分之九十九的是羅剎人,哪怕沒和對方產生過沖突,心里終究還是有距離的。
這種距離是由膚色、人種、民族決定的,很難短期內找到認同感。
正因此,在這羅剎國國都海珠島上一家不大的酒館里,能看到同樣來自大周的客人、酒水甚至老板伙計,裴瑾瑜難免激動。
“云公子,還是老地方嗎?”
一走進酒館,老板,一個六十多歲的大周人笑瞇瞇的迎了上來。
云遠點點頭:“老錢,一切照舊。”
錢老板笑著將人帶到二樓的包間里。
這家酒館不大,兩層,每層約莫五六十平米,布置、擺設全是大周酒樓的樣式,在羅剎人的地盤上可謂十分顯眼。
裴瑾瑜默默跟著云遠上了二樓。
在將人帶入包間后,錢老板剛要離開,就被裴瑾瑜給叫住了。
“錢老板,凡請找個人給海星島上的鄒寧鄒公子與趙明程趙公子帶個信,就說裴瑾瑜安全了。”
錢老板條件反射般看向云遠,云遠微微頷首。
他于是答應著離開。
“你倒是懂道理。”
云遠自斟自飲,只是口氣有些酸。
“酸?不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
腦中剛冒出這個念頭,裴瑾瑜便暗暗搖頭。
“應該的。”她淡淡回道,“畢竟,鑒寶比試我是他們的代表之一。”
云遠看了看裴瑾瑜,見她神色淡然,完全沒有初相識時的模樣,既不好奇也不警惕,眼里更看不到他。
心里好一陣不舒服。
“你可知道鑒寶比試事關重大?”
終究,忍不住開了口。
裴瑾瑜淡淡一笑:“這還用說。”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看的出。當初既然不愿意透露內情,現在說什么已經晚了,馬后炮。
“靖夜司青木暗探裴瑾瑜聽令!”
既然說交情說不通,只能用身份來壓制了。
裴瑾瑜一愣,忽然笑了:“就這?”
云遠只覺得臉頰有些燙——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清了清嗓子,他板著臉下命令:“暗中查探鑒寶比試中羅剎人提供的古董來源,可便宜行事。”
裴瑾瑜若有所思的看著對方,難道他們也知道了古董很可能來自某個破滅的空間?
想想覺得這樣的猜測合情合理,她第一次來就知道,何況靖夜司,這是個成立一百多年,且手下有不知道多少才智遠勝于她或明或暗的探子。
想要扯靖夜司這層虎皮,上頭的命令就要聽。
于是,裴瑾瑜也跟著正色道:“是,裴瑾瑜領命。”
云遠見她忽然畢恭畢敬,頓感索然無味,沒了繼續交談下去的欲望。
他不開口,裴瑾瑜自然也不會開口,兩人就這么靜靜的坐著。
好在,錢老板帶著小二端著酒菜走了過來,打破了僵局。
“云公子,裴公子,來羅剎國一段時間,想必許久沒吃家鄉菜了吧?”
錢老板笑瞇瞇的說,“快試試小店的家鄉菜。”
裴瑾瑜看向桌上擺放的菜肴,全是海上吃不到的菜品,什么獅子頭、東坡肉、紅燜羊肉、八寶鴨、鹵牛肉、肉沫豆腐、茄盒等等。
在羅剎國,魚蝦海鮮易得,豬羊牛肉包括家禽卻不容易,羅剎人豢養的動物唯有海獸。
面對著一桌子美食,也沒讓云遠的心情好起來,莫名的,他總覺得自己對于裴瑾瑜來說,就是個用完就丟的抹布。
若不是自己把她從靖安司里保出來,估計對方連這頓飯也不會和自己一起吃吧?
如此一想,心情更低落了,只一個勁的悶頭喝酒。
錢老板給上的酒水是烈酒玉冰燒,本來就不勝酒力的他,很快醉意上頭,從臉紅到脖子。
起初裴瑾瑜悶頭吃菜,等吃了八成飽,一抬頭,便看到云遠雙眼水汪汪的看著她。
這讓她心里一激靈。
這雙眼睛似曾相識,仿佛在什么時候看到過。
但仔細回想,卻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看到過。
“莫非是夢里?”
“不可能,我怎么會夢到他?!”
斷然搖頭,裴瑾瑜表示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自己說什么都不會夢到對方。
一來,兩人交情一般。
二來,雖則相識,但私下里并無往來。
三來,自己對他并未有私情。
總之,做夢夢到上輩子的自己也比夢到對方的可能性還大。
至于春夢?更不可能,對方那張臉完全沒有自己這張臉好看,兼之一副文弱的模樣,似乎不是自己的菜。
不過是一瞬間的時間,裴瑾瑜腦子里就浮起無數念頭,將自己與云遠的關系從各個角度各個方面進行了好一番剖析,最終她得出結論,兩人僅僅是泛泛之交,最多是上下級關系。
給兩人的關系再次定了位,她放下筷子,決定勸上司少喝酒。喝酒傷身還容易惹事,在別人的地盤上尤其要注意。
“云大人,你醉了嗎?”
看著對方呆呆萌感十足的臉,裴瑾瑜忍不住喊道。
云遠反應比平時慢了半拍,在裴瑾瑜的話落地好一會后才反應過來,斷斷續續道:“喝醉?可能吧。”
裴瑾瑜撫額,你不是該說“沒醉,還要再喝”才對么?
“既然醉了,趕緊回住處休息吧。”
云遠大著舌頭:“對,要休息,要睡覺。”
說完,竟然趴在飯桌上,睡了起來。
裴瑾瑜聳聳肩:“你可真會找地方。”
片刻后,勻稱的呼吸聲便從對面傳了出來,一聽就知道對方睡的極其香甜。
只是,偶爾傳出來一句夢話是怎么回事?
“你一點都不在意我。”
“占了我大便宜,見面卻不理我。”
“你個大色狼!”
“早晚給你厲害瞧瞧。”
裴瑾瑜拿起茶杯抿一口,莫名其妙的看著沉睡的云遠:“這都是什么跟什么。”
想了想,她伸出纖細的小指撓了撓臉,自言自語道,“不對啊,誰占了咱們這位大人的便宜?誰能占這位大人的便宜?”
“嘶,靖夜司里水真深啊,想混出頭還要獻身。”
“完了,我不會被滅口吧?”
一杯茶喝完,她又道:“看起來占云遠便宜的一定是比他還高的高官,要不,會反抗不了?”
“也不對,聽夢話里的口氣,似乎并沒有不愿意,反倒有些被冷落的失意。”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虐戀情深,相愛相殺?”
“哎喲喲,云遠啊云遠,真看不出來,你竟然是這樣的云遠。”
一番唏噓過后,裴瑾瑜靠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滿臉新奇的看著對面。
哪怕看不到云遠的睡容,只看到對方的后腦勺,也已經足夠她編一本百萬字的古耽小說。
因為不知道云遠的住處,裴瑾瑜無法將人送回去,又不能狠心將人丟在酒館,只好一直陪著對方,等對方酒醒。
好在羅剎國氣溫高,哪怕趴在桌子上,不蓋東西也不會著涼。
大概半個時辰過后,云遠揉揉眼睛,從桌子上直起腰來,神情惺忪的抬起頭。
在看到裴瑾瑜的那一眼,他身體猛然一僵,目光游移,仿佛做了什么虧心事。
裴瑾瑜驚訝不解:“云大人,你感覺可好?可要喝些茶?”
說著,很主動的將對方的茶盅加滿。
云遠生硬的扯扯嘴角:“多謝。”
裴瑾瑜戲謔道:“是不是沒想到一睜開眼就看到了我?嚇壞了吧?”
云遠抽抽嘴角:“為什么會嚇壞?你是老虎嗎?”
“老虎?”
云遠點頭:“小和尚下山去化齋,老和尚有交代。”
裴瑾瑜莫名其妙的看著對方,不知為何要來這么一句。
云遠見她不明所以,笑笑便罷。
“行了,先送你回鄒府。”
將茶水一飲而盡,他起身示意裴瑾瑜跟上。
剛下樓,錢老板便從柜臺后站起了身,看向云遠:“云公子,坐騎已經喂好。”
云遠點點頭:“一切可還正常?”
“一切照舊。”錢老板說。
裴瑾瑜若有所思的看看兩人,有些明白了,這處酒館很可能是靖夜司在羅剎國的一處據點。
如此就能解釋云遠為何不付賬就離開,而錢老板態度為何恭敬有余,親熱不足了。
想想也對,不管是對大周人,還是對大秦人、西域人甚至草原蠻族,羅剎國的友誼都有重要意義,在此地設置一處甚至幾處據點理所當然。
相信據點應該不止大周有,其他國家或者皇朝也少不了。
這和后世各國在他國設立大使館的目的有些相似。
夕陽西下,晚霞猶如火燒一般,盤踞在半空,在海面上映照出大片大片的火燒云,將碧藍的海水染成紅色,
一走出酒館,裴瑾瑜便被絢爛的云霞迷的沉醉不已。
此時,最熱的時段已經過去,不少人走出家門,在寬闊的白石大街上閑逛。
街市邊不少小商小販拿著水果菜蔬小吃沖往來的人大聲吆喝。
“下衙時間到了,這些人做的是衙門的生意。”
看到這喧囂而又溫馨的一幕,云遠忍不住對裴瑾瑜說。
裴瑾瑜心中一動,云遠口氣里帶著羨慕。他在羨慕什么?
將視線投向商販與買東西的官吏,看到他們微笑著交易、小聲的討價還價甚至說笑時,她似有所悟,這是一種平等,是一種在大周看不到的平等。
在大周,哪怕最底層的吏在老百姓眼里也是高高在上,讓人畏懼的,更不提官員,那可是破家的縣官滅門的府尹。
但在羅剎國,這些小商小販并不畏懼從各個衙門里走出來的官吏,不僅不怕,還會開玩笑,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平等。
這樣的觀念這樣的做法在這個時代簡直令人振聾發聵,也難怪云遠會露出那種表情。
“你想多了,哪怕再過一千年,大周滅亡了,漢人也做不到。”
裴瑾瑜冷笑一聲,“官本位的思想深深刻在骨髓里,只要一代代的人還活著,就不可能真正平等。”
云遠愕然回頭,不敢置信的看著裴瑾瑜,皺眉道:“你不看好?”
裴瑾瑜不置可否。
兩人沉默著走近代步的坐騎,是一只紅嘴鷗,翅膀展開足有七八米。
云遠吹了聲口哨,紅嘴鷗從半空俯沖下來,翅膀扇起一陣陣強烈的氣流,吹的裴瑾瑜不得不屏息凝氣。
等紅嘴鷗停穩,云遠拉起裴瑾瑜的手,運起提縱術,上了鳥背。
鳥背上并不寬敞,最多兩個平米的空間,兩人坐在上面稍有擁擠,云遠更是緊緊貼著裴瑾瑜,搞得裴瑾瑜渾身僵硬,從頭到腳的尷尬。
畢竟,根據對方的夢話,這人極可能是個斷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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