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和離書,其實正合你心意,是這樣罷?”蕭元度低低問。
姜佛桑垂目不語。
蕭元度松開握住她雙肩的手,緩緩直起身,語氣又低了些:“是不是你從來都沒有在意過我?”
雖然這話有自取其辱之嫌……
畢竟去江州前她就曾親口承認過,對他的種種好,引他上進、為他排疑解難,
皆是與蕭琥的交易。再有就是她身為一個妻子而不得不盡的本分。
從來不是因為他這個人。
可,蕭元度還是忍不住懷有一絲僥幸。
有沒有那么一點點可能,她心里其實也是有他的位置的?即便所占不多,也總是有的。
或者某個時候、某個瞬間,她也曾為自己心動過……
蕭元度曾經很篤定。
早在巫雄時,早在他決定放棄樊瓊枝而選擇姜女起。
哪怕知道姜女多數時候都是在與自己虛與委蛇,哪怕當時心里還存著她會與情郎私奔的疑影,他也始終篤定。覺得姜女早晚能感受到他的真心,早晚是他的,身與心皆是她的。
至于那個前世里與她私奔的情郎,蕭元度壓根就沒當回事。那人不露面則罷了,但凡敢往北地來,準叫他找不到埋骨處。
正因這份篤定,才會做出傻等著她主動向自己敞開心扉的蠢事。
然而自從知道她是姜六,蕭元度的心態不知不覺中就發生了變化。
不安加重了,不確定更大了。
尤其后面又經了那些事……愈是不知所從,愈想將人抓牢。
可若沒有了這段婚姻,沒有了這個名分,他還怎么抓住她?
蕭元度枯腦焦心之時,姜佛桑也在想一些事。
說實話,她很佩服蕭元度這種……百折不撓?算是百折不撓吧。
明知不可能也義無反顧、不撞南墻不肯回頭的勁頭,她很是羨慕。只可惜,這種如火的熱情與執著她不可能有。
她和他,本質就不是一類人。
和離已成定局,
想太太平平一別兩寬,看他這樣子,顯然是不能了。
也好,
什么一別兩寬?水盡鵝飛、魚沉雁杳,老死不相往來才好。
喉中泛著苦意,內心像被雪媚娘鋒利的爪子抓撓著,目光中隱有幾縷薄傷。
抬眼之時卻只余一片涼薄:“有些事何必說得太直白。”
“我偏要問個明白!”蕭元度死死盯著她,“不要再拿假話糊弄我,我要聽實話。”
“那好!”短暫的沉默后,姜佛桑聲音變得冰冷,音量也驀地提高,雙目灼灼回視著他,“你要聽實話,我就跟說實話。”
“咱們的開始,你將我擄來,雖為你妻,但我與那些被掠去歡樓、被掠去為奴作婢的女子又有何異?
“你以一個強匪的面貌闖進我的世界,我卻必須要恭恭敬敬、視你為天、稱呼你夫主。夫主、夫主!你知道每喊一句我心里有多惡心?沒有任何一個人將自己置于奴的位置還能真正開懷。
“你讓我覺得我就是一個死物!恨只恨你為男我為女,倘有一日情勢倒轉,定讓你也嘗嘗自由被禁錮尊嚴被踐踏命運也由人擺布的苦楚,
那時你才知我的恨有多深——知道我是如何對待許晏的嗎?我對你的恨可一點不必他少啊。
“婚后三年,憎也是你,
愛也是你,
怎么,我就必須應和你,必須給你回應才行?更可笑的是,這般開局,你竟還希圖能有個美滿結果。告訴我,錯誤的因,如何結出正確的果?
“從來就只是一場虛情假意的游戲而已,彼此心知肚明,倒也省心。現在再來談真心、談在意,豈不是太可笑了么?”
字字如刀,直戳心肺,聽得人肝膽欲碎。
即便是上回那場爭吵,她也沒有表露出如此濃重的恨意,一時間,蕭元度竟不知如何開口。
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所以,全都是假的?一直以來,你全都是裝的?”
“我告訴過你的。你喜歡柔弱,我便可柔弱;你喜歡善良,我便可善良;你喜歡笑,我便笑靨如花;你喜歡眼淚,我便有流不盡的淚——你喜歡什么,我便給你什么。”
話落,不去看他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姜佛桑低眉輕笑。
“你慣喜游獵,當知高明的獵人偶爾也會以獵物的面貌出現。嫁進蕭家以后,我無時不在裝,每一步皆在賭。你何嘗不也是在賭?你賭你會馴服我,就像格日山腳下馴服的那匹烈馬。你以為終有一天我會在你的情網中迷失,變成溫馴的綿羊……”
“我不信。”蕭元度斬釘截鐵,“你明明、明明……”
在兩人相處的過程中,他明明感知到過姜女的真心。
雖然那種時候很少,雖然短暫的像夢境……
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找出那么一點證據,來證明一切并非都是自己一廂情愿。
可是越想越忍不住動搖,那些可以用來佐證的畫面都變得疑點重重起來。
會不會從始至終根本就是他的幻覺?是他在自欺欺人……
“明明什么,明明也是喜歡你的?”姜佛桑并不否認,“戒心重如你,我如不能說服自己,又怎么能說服你。”
勃然火氣終于爆發,蕭元度恨聲道:“那你為何不一直騙下去!”
“因為我厭倦了。”聲音無甚起伏,話語犀利依舊,“和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我都難以忍受,現在,我不愿再忍受了。”
那種堵心的感覺又來了,心口仿佛被利器劃過,喘息聲加粗。
“是因為扈長蘅,所以不愿意忍受了是嗎?”
“你愿意這樣想也未嘗不可。”
“姜佛桑!”
蕭元度一把扼上她的脖頸,眼中覆滿陰霾。
這纖細的脖頸,他只需稍稍用力,就可以斷送掉她的小命。
“殺我?”姜佛桑輕咳一聲,不慌不亂,唇角甚至仍帶著笑,“現在,你舍得嗎?”
蕭元度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眼神浸滿痛苦、憤懣,似乎從未認識過她。
將她帶近了些,緊咬牙關,痛憤質問:“我的一顆心,在你眼里就那么賤?”
“是。”姜佛桑臻首微昂,擲地有聲,“一顆朝秦暮楚之心,賤如溝渠爛泥,你以為我會稀罕?換做平日我看都不會看一眼。信不信,我若在軟玉樓掛牌,只要顏色尚在,似你這種真心,想要多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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