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似雪刃相侵,腹中似鋼刀攪動。
痛楚到一定地步,真恨不得就這么……
瞥到她由蒼白變得漲紅的面色,驀地想起她身體尚未全好,終究還是松開了手。
后退數步,沉下嘴角:“你輕視我不要緊,但別作踐自己。”
“還有比被迫成為某人的妻子更為作踐的?”姜佛桑扶著一旁空置的木架嗆咳了一陣,漸漸平穩下呼吸,重新直起身,“不妨告訴你,與你虛與委蛇的每一天,我都在笑你的愚蠢。”
再錐心刺骨的都聽了,也不在乎這幾句了。
蕭元度逐漸冷靜下來,嗤笑一聲:“或許你不信,在看到汪造死狀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的下場,可我偏不信邪……積雪山中你已然舉起了刀?為何不殺了我。”
他果是知道的。
“你以為我不想?早在青廬獨守的那夜我就已經在心中定下了你的結局。”
說這句話時姜佛桑眼底的確帶著殺意。
停了停,殺意消弭無形,化為一笑,“你有一個好父親,這是我羨慕不來的。”
“你放棄殺我,只是因為我是蕭琥的兒子。”
“不然呢?”
“好,”蕭元度木著臉,點頭,“我再問最后一個,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我發覺在范廣一事上你肯聽我的開始——蕭元度,我比你以為的要更加了解你。”
但其實真正打定主意,還是暴雨阻路、夜宿靈水村的那晚。
那一晚,兩人頭一回同榻,蕭元度輾轉反側,姜佛桑也想了許多。
在那之前她的確迫切想讓蕭元度死,當她意識到蕭元度對自己有了好感,反而不急了。
蕭元度真死了只會給她帶來更多麻煩,何妨退而求其次……
西南有種秘法叫情蠱,她不懂蠱,但她可以以情為蠱。
此時此刻,她也不介意說給蕭元度聽。
“首要一點,我需要你聽話,至少不能拖累我、阻撓我、成為我的絆腳石。我也知道你心里有人,我就是要抹掉那人留下的痕跡……”
蕭元度恍然回想起,她態度上的轉變好像的確是從靈水村開始,而非他先前以為的第一次織錦會之后。只是織錦會之后又更明顯了些。
而那時的他還當姜女只是想靠自己收絲,兼推行新桑、新蠶……
赤臉蓄怒,冷笑連連:“可真是煞費苦心。”
苦心其實談不上,姜佛桑真正所做的,就只是察覺了他的動心,于是放縱了那種可能的發生而已。
“的確費了我不少心思,但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就喜歡看你極力抗拒卻又忍不住為我動心的模樣,看你一步步走進我的陷阱,看你百爪撓心求而不得……還有現在,你痛苦又狼狽的模樣,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
蕭元度臉上像狂風勁掃過的荒原,深邃的眉眼逐漸變得陰冷:“姜、六、娘!”
“苦么?憤怒么?恨么?那就對了。”姜佛桑走近他,把手按在他起伏的胸腔處。
上回這般做,她半真半假、似嗔非嗔地說:“這里,只允許有我一人。“
而這回,她眼神微漠,唇角浮著譏誚的笑意,一字一頓道:“你的心,我棄若敝屣。”
“可你卻是我第一個剖心以待的人。”蕭元度怔望著她,“也是第一個讓我——”嘗試去愛的人。
姜佛桑眉心微動,旋即別開臉望向南窗。
“我說了,你的心并不比別人昂貴。偷搶來的東西又怎么能指望以一顆廉價的所謂真心就據為己有?不屬于你的永遠不會屬于你。”
話已至此,似乎再沒什么可說的了。
摔門聲自身后傳來。
笑意消失殆盡,黯然的眼底浮起一抹神傷。
悵然一聲嘆息之后,這雙眼重又變得堅定起來。
出門,登車,回蕭府。
那里還有一場硬仗。
州衙門前的風波是平息了,更大的風浪才剛剛開始。
關于廢除劫奪婚,關于兩人和離之事,城內已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后者比前者更要吸睛奪目。
這段婚姻的開始和這段婚姻的結束,一樣轟轟烈烈,一樣出人意料。
姜佛桑才回到蕭府就被請去見了佟夫人,幾位娣姒也都在。
佟夫人問了府衙那邊的情形,得知危機已解,點了點頭,“五郎沒事就好。可惜了你們倆,怎么就——”
有什么可惜的呢?
年前姜佛桑與蕭元度鬧成什么樣大家可都還記得。
那時候就已如陌路,分開也不意外,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五叔把藏的那個嬌都送了,瓊芝別苑也關了,還巴巴跑去江州接人,敢情是急著和離?以往濃情蜜意刺瞎人眼,顯得多恩愛似的,還不是風一吹就散了。不過呢,天生的冤家,散了也好!”
翟氏算是在場唯一面帶笑容的,顯然心情不錯。
蕭元度為了維護姜佛桑明里暗里曾給過她多次難堪,如今他二人分道揚鑣,翟氏自然高興。
不過她這高興中又帶了點不高興。
和離之后,憑姜佛桑姿容身家,回到京陵定然不愁嫁。蕭家并非她最好的選擇,蕭元度也不一定就是。
反倒是自己,這輩子就綁在蕭家了,即便她想和離娘家也不會同意。
不,她才不想和離!
做刺史兒婦多風光,嫁到尋常人家,吃那生兒育女之苦,未必就是福分……
心里終歸有些不舒服,說話又帶起刺來,“娣姒一場,勸你幾句,你也該反思一下,如此恃寵生驕、不能容人,將來再嫁別家也是一樣下場。”
姜佛桑沒心思跟她較勁,“勞三少夫人操心。”
翟氏見她無情無緒的,也覺無趣起來,加上卞氏制止,怏怏住了口。
佟夫人又說了些場面話便就散了。
從佟夫人院中出來,翟氏帶著從人氣沖沖走在前頭。
郭氏不善言語,勉強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也走了。
姜佛桑卻沒有錯漏她眼底的艷羨。
其實如果能讓郭氏選,她可能并不想蕭家報這個恩……
世間多少癡兒女,世間又有多少對怨偶。
憐我憐卿、白頭相并的夫妻終歸是少之又少的……
卞氏與她并肩走在最后。
卞氏拉著她的手,未言先嘆。
姜佛桑知道她想說什么,但其實沒有必要。
觀她面色不佳,遂岔開話題:“卞夫人可是有恙?”
卞氏見她連兄嫂也不稱了,更加不是滋味。
卻也知道多說無益,不過徒增傷感,“無礙的。”
姜佛桑見她下意識撫上腹部,那里雖還是一處平坦……
瞬間福至心靈:“是否?”
卞氏笑了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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