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莫說靜姝愣住了,那榮氏身邊的馬嬤嬤也是一驚,夫人平日性子冷清,卻不曾刻薄待人。
那榮氏自己也怔住了,為何會將心中疑惑脫口而出。看新婦的神色,便知她誤會了,微微嘆道:“陪我去園中走走,嬤嬤不用跟來。”
馬嬤嬤有心跟著,可不敢在新婦面前駁了夫人的面子。
靜姝走在那榮氏身后,望著她纖細婀娜的身影,很難將她與惡婆婆的形象掛上等號,不由懷疑方才自己是否聽岔了。
那榮氏指著園中一株朱紅的茶花,說道:“十八學士,擁有十八輪花瓣,靜姝可曾見過?”
靜姝搖搖頭:“只聞其名,今日第一次見著,形姿優美,見之忘俗。”
那榮氏淡淡說道:“縱然花團錦簇,芬芳馥郁,奈何庭院深深。”
靜姝望向那榮氏那孤獨的側影,婆母這是打算與自己交心?
那榮氏呆呆地望著那片繁花似錦,陷入了沉思,久到靜姝已覺腰腿酸痛,四下環顧,想尋個地方坐下。
那榮氏又開了口:“婚后二十余載,我被困在這衛府,族中女眷又各懷心思,我滿心憂愁卻無人可以傾訴。”
靜姝不由說道:“愿為母親解憂。”
那榮氏道:“今日見你,明媚如這三月的春光,心中著實羨慕。方才所問,并非有意讓你難堪,只是道出心中深藏的困惑。”
“我雖出生夷寨,許是父親早就動了將我獻給衛家的心思,我自幼便跟著漢人習閨學。未嫁前,我無意間救了一名漢人男子,日久生情,私許了終身。不想后來,那男子一夜間銷聲匿跡,而我也不得不嫁進衛家。”
靜姝心中已是波濤洶涌,幸而自己是衛家的媳婦,不然聽了這等秘史,只怕要被滅口。
那榮氏并未回頭,自然也看不到靜姝驚駭的神情:“婦人貞潔,從一而終也。我始終謹記,縱然身子不能從一而終,可好歹要守著自己的心。可我與夫君彼此折磨半生,便是我,也厭惡如今的自己。”
靜姝內心震撼,如今北方深受游牧民族文化習俗影響,對女子倒是寬容。不想這夷寨中長大的婆母居然被貞潔二字禁錮了半生,想來婆母的漢人夫子是個迂腐之人。
靜姝看向那榮氏,問道:“母親可知鴛鴦?”
那榮氏點頭:“得成比目何辭死,愿做鴛鴦不羨仙。”
靜姝勾唇:“母親可知,這鴛鴦并非一生一世的夫婦。每年春天,鴛鴦都會成雙成對,然而卻不是去歲那一雙。”
那榮氏猛然回頭:“不是原來那一對?”
靜姝點頭,莞爾一笑:“這書都是男子寫的,自是要求女子從一而終,卻允許自己三妻四妾。母親可有想過,若換了女子寫書,會是何樣?”
那榮氏瞇起眼睛,不知是陽光太過耀眼,還是心中太過震撼:“不曾想過。”
靜姝又道:“母親問我如何看待忠貞不渝,我只會忠貞于自己的心。此生行事,但求無愧于心。”
那榮氏嘆息:“心嗎?蹉跎數十年,我竟也不知自己的心究竟念著誰。”
靜姝扶著那榮氏在墻邊的石凳上坐下:“我若是母親,只怕會用兩種做法求得解脫。”
那榮氏看著這今日初次見面的新婦,隱隱預感,或許眼前之人可以將自己帶出泥潭。
靜姝接著說道:“若我從心底厭惡身邊之人,索性一碗毒藥送他歸去,自此身心皆得解脫。”
墻外的衛國公父子吃了一驚,衛司遠啼笑皆非地望著兒子。
衛景辰摸了摸鼻子,想進院打斷對話,不料父親卻按住他的肩膀,搖了搖頭。
那榮氏似乎也驚于這個念頭,良久才半閉著眼睛說道:“我不曾厭惡他。”
墻內的靜姝并不知墻外暗流洶涌,又道:“既不厭惡,不如放開心扉接受。身心合一,才得安寧。”
那榮氏仍然躊躇:“一心許二人,豈不失了真心。”
靜姝搖頭:“非也非也,那些男子妻妾成群,不也說自己都是出于真心。況且隔了二十多年,母親何以確定自己守的究竟是真心,還是執念。”
最后那句執念深深刺痛了那榮氏的心。
聽內院許久沒有聲音,衛國公父子才進了院子,那榮氏看見夫君那一剎那,鼻子酸澀,可想到兒子媳婦皆在場,又生生忍住了淚水。
靜姝眼瞅著衛景辰面帶郁色,心中暗叫不好,怕是方才隔墻有耳,乖巧地走到他身邊。
衛司遠此刻百感交集,看著那榮氏眸中的淚光,心中一痛,面上卻平靜地說道:“你們先回去,晚些得空了,再來陪你們母親。”
出了院子,靜姝松了口氣。身后的衛司遠則看著這位打算喂自己毒藥的兒媳,沉吟片刻。
走出了父親的視線,衛景辰一把將靜姝圈在懷中,幽幽地問道:“夫人有幾顆真心,不妨說與我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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