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越薇不言,只是看著那幅耕苗圖。
宋婼會意,側首囑咐道:“你們三人先出去,我有事會叫你們。”
言初、景月和滿眼戒備的清越這才退下。
身后的侍女將房門合上,房間內就只剩他們三人了。
“太子妃,這幅圖你來看看,能否入得了你的眼?”韓越薇走至那幅圖旁邊。
宋婼仔細打量,此圖畫的是一位坦著上衣的農夫腰間系著被汗浸黃的長巾,雖未描繪出日頭,但老農的下巴上清晰地匯聚著汗水,而鋤草的工具竟然是一把長劍,整幅畫用色一般,若說哪里有意思,就只有那把不合時宜的長劍了。
“工筆用色下乘,唯有以劍耕田還算奇點。”宋婼如實說道。
“太子妃很是誠懇呢,若是別人估計就會看在吾的公主身份上開始虛情恭維了,不及你有趣。”韓越薇似笑非笑地坐下。
宋婼也入座蒲團,茶案上的白瓷茶盞里飄著幾根茶葉,她品了一口,“誰還不是公主呢……”
“呵,看來我找太子妃來果然沒錯,這幅畫其實是專門為太子妃你找的。”看到宋婼的目光,她解釋道:“長劍本該執于英雄之手,若是到了農夫之手,只會淪為戲泥之鐵,太子妃,你應該明白吾的意思吧?”
這是想要拉攏她?
“公主有話不妨直說。”
“韓疆生母只是一個低賤的婢女,王上親子歸來后,這太子之位終究會歸于真龍天子,屆時你可就隨著韓疆一落千丈了。你是把寶劍,韓疆只是個農夫,不如另擇英雄,才能不埋沒你的光芒。”
宋婼瞥了一眼坐在她右手邊的韓一,“公主說的是他?他看上去頂多十五歲吧……”
那個韓一聽此,直起身,微微頷首一笑。
“我不知我竟然如此搶手,公主你是聽聞了孟燕商道之約吧,此約履行的前提就是我為太子正宮,我是誰的太子妃,誰就會是太子。不過,我喜歡手指白皙纖長,面相俊朗,身材高挺的美男子,這位公子一嘛……美則美矣,但個花入個眼。”說完,宋婼就準備起身。
“等一下,太子妃,什么條件都沒談,你就這樣拒絕了吾,可不是明智之舉。太子能給你的,我們都能給你。你看韓疆一副好皮囊,但他經歷過的那些骯臟事你知道多少?”說起韓疆這兩個字時,長公主的眼里是掩蓋不住的厭惡,在貴族至上的燕國,奴婢之母的確會被人唾棄一生。
語落,長公主身邊的女官便將一摞紙冊呈到了宋婼的桌上,這個女官一身褐紫衣衫,原本圓潤的眼睛已經被歲月壓的垂墜褶皺,她的眉間一直蹙著,看著不是很好相處的樣子。
窗外隱隱約約的人聲和鳥鳴聲交織在一起,陽光被竹葉打碎,散落在宋婼面前的書冊上,書冊上的內容卻觸目驚心,宛如修羅煉獄。
玄景三十七年臘月,公子疆時時受辱,閉門少出,一日著薄衫駝負孟人于雪地跪行,孟人執肉干于木梢,引逗之,若畜牲狀。
玄景三十八年仲春,公子疆生母死,死因不明,疑被人羞辱,公子疆心如死灰,三天兩夜未食。
玄景三十八年七月,于鴛雙館見公子疆,紅紗遮面,斟酒端盤于恩客之間,行酒作曲,花名“薛娘”。
鴛雙館,是孟國都城定陽有名的花館,無論男女,只要有錢,都可以出入其中,老板也會買來一些姿色不錯的男女童,幼時端茶倒水,大了便賣身接客。
韓疆,他進過鴛雙館……
宋婼纖白的手指于書冊錦繡冊面上不斷蜷縮,“啪”的一聲合上了這冊不堪再讀的往事,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的憤怒。
韓越薇的嘴角滿意地勾起,高傲冷持如她的宋婼也會如此氣機失利,看樣子,這步棋很快就能入局了。也是,高居雪山的清冷之花,怎會喜歡在淤泥里被踐踏過的蝴蝶,骯臟且脆弱。若是說宋婼可能因為兩國之重接受親母是奴籍的韓疆,那么曾經于人胯下求食、在花館里侍人為樂的韓疆,就是奇恥大辱,人人皆會鄙夷嫌惡。
“這些是吾派人監視得來的消息,那時吾已身在湖縣了,這些還未來得及給王兄看,若是他知道他的儲君在煙花之地侍色于他人胯下,他會接受這樣的恥辱繼承燕國大業嗎?”
宋婼闔上眼,氣息逐漸平穩,她宛若又恢復了往日那幅理智自持的樣子,簌動的卷睫下,是一雙宛如深潭般冷冽的眼瞳,“但王上定也派人監視過他,這些王上未必全然不知。”
見宋婼似乎不那么抵觸了,長公主試探性地問道:“太子妃現在可愿和吾好好談談?”
宋婼看了看一旁彬彬有禮的韓一,點了點頭,“不過在談之前,我想問問,長公主可知京中褚侯之子也是人中龍鳳,王上對他也是青眼有加,長公主有何把握讓王上不選那個長在眼前的公子涓,而選這個公子一?”
韓越薇眼眸閃過笑意,面上卻不動如山,“這就不用太子妃多慮了,直接提條件吧……”
褚侯府中,韓姣玉剛坐上去長公主府的馬車,韓涓在正廳與父親說道:“姑母這次回來,父親在京中可算又有一個助力了。”
韓籌卻沒有說話,眼中晦暗不明,過了一會,他問道:“你帶回來的那個傻子劍客,到底是什么身份,你查過嗎?”
“江湖俠客多不愿透露身世,劍士多有怪癖,這也可以理解,所以兒子不曾多問,但兒子不覺得那位姑娘是傻子,她只是心智像孩童。”
韓籌冷哼一聲,“那不是傻子是什么?你差點給我們帶來大麻煩,她身上那兩把樣式不一的寶劍,查出是那兩個刺王之人的劍,她與那二人定有淵源,若是讓王兄知道了,還以為我私通血藏子雪蓮客,有刺王之嫌。”
韓涓面露詫異,“父親,你是想趕她走?若是趕她走了,她又會回到太子府,這樣一把利刃棄之豈不可惜。”
“我再想想。”
韓姣玉到了公主府,被仆人迎至竹園,入目之處皆是霞羅朱衫,衣帶翩飛,云鬢環翠,曲廊下、假山旁、流水畔皆是富家夫人和小姐,這次姑母的宴席可真是熱鬧。
目光四處大量了一下,一下看到了遠處圓拱門走出的姑母,她身邊,竟是太子妃?父親讓我好好和姑母說話,我可不能讓父親失望。
兩人一出現,許多婦人都開始往這邊走,宋婼不喜人多,微微點了點頭,便離開了長公主身邊。
“殿下,你和長公主談了這么久?她可不是善類。”言初問道。
宋婼知道言初的意思,言初一向沉穩,趨利避害,有些話雖有些市儈,卻都是為她好,她從言初懷中抱來十五,撥弄著它漆黑的耳朵,“我與長公主談了一些交易。”
這時,湖中水榭那忽然傳來一些喧嘩聲,看來是正式開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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