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初夢覺得那聲“庸兒”親昵得有些刺耳。
她也不太理解丹陽。既然那么會“尋死”,當初怎么不尋死覓活的抵抗婚事?來個以死明志,先帝未必會為難他們。
他們偏偏不肯去抵抗,非要對先帝表現臣服乖順。
于繼昌低著頭,于初夢只能看到他的后腦勺,看不到他說這些話時,神情里有多少愧疚和后悔。
于繼昌聲音越來越啞:“那事傷丹陽很深,我以為時間久了便好了,誰知她放不下,還來府中刺激你母親。你母親在產房里生死攸關的時候,我去侯府把劍架在了庸兒那小小的脖子上,對丹陽說,若青凌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讓他們母子以命抵命,丹陽抱著庸兒大哭,說她不敢了,這才消停了好些時日。”
于初夢為丹陽嘆了口氣。
傻了吧,真活該。好好一個公主,偏要干點茍且的事,把日子過成這樣。
盡管如此,還是沒法對丹陽同情起來。
哪怕父親辜負了她,母親是無辜的,在她把事情鬧大之前,母親對自己被冷落的緣由一無所知,母親做錯了什么,要被這樣傷害?
丹陽不去怪罪那個傷害她的男人,卻想逼死無辜的女人。
于繼昌額頭觸地:“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所以呢?
于初夢笑道:“所以,我應該饒夏庸一命?”
于繼昌搖了搖頭,道:“只是聽聞娘娘先前病了多日,若是因此事憂思過重而起……罪該萬死的不只是庸兒,還有我。你要除庸兒,
就當為民除害了,他該死。丹陽那邊你不必顧及,
我會去面對她。”
倒還是挺關心她,
挺深明大義的。
于初夢“嗯”了一聲,
好奇道:“你要怎么去面對她?擁抱她,安撫她,
用你的余生溫暖她?”
于繼昌大概是無言以對,答不上來話。
于初夢笑了笑,道:“在見你之前,
我抱著一種指望,指望你真的不替夏庸求情。你養了我十幾年,也足夠了解我,知道求情無用,便同我彎彎繞繞的說那些,
話里話外都在替丹陽解釋。我倒寧可聽不懂你何意。父親啊,
我就想問你一句,
你對不起丹陽,
那我呢,我死去的孩子,你的那個親外孫,又算什么呢?”
于繼昌額頭久久抵在地上,維持著這個謙卑的姿勢。
從他跪下來的時候,于初夢就知道,
他這個姿態,就是在求她。
為人子女最見不得父母卑躬屈膝,那么他身為父親,這樣為難女兒,
真就不覺得慚愧?
于初夢看到他雙肩在微微顫抖,
他大概也覺得愧對女兒,都一把年紀了,
也不好哭出聲來。
“你聽好了,
”于初夢道,“夏庸我可以不殺,
但也不會放了他。你把丹陽害你失去的都拿回來,今后每一步都按我說的做,我保夏庸活著。”
也只是保他活著,過得好不好,
如何活著,可不在旁人能過問的范圍內。
于繼昌苦笑:“你以為我回來,
不是為了幫襯你?初初,我最疼的是你,你這些年過得苦,我……”
“我信不過你。”于初夢打斷了他,冷冷淡淡的說。
于繼昌按在地上的手指蜷了起來,遲遲沒有出聲。
于初夢知道這是他難受的表現。
她曾經是最信任父親的,從來都是有父親在,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到底走到了今天這種地步。
她心里也有無數個矛盾。這是疼她養她的父親啊,可偏偏對丹陽害她受的苦,他裝聾作啞。
她可以恨丹陽歹毒,可以恨玄瑋心狠,卻不能恨父親。
她可以報復任何人,卻無法對父親下手。
可她也無法原諒啊。
于初夢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她聽到于繼昌重重磕了個頭,暗沉嘶啞的聲音道:“臣,誓死忠于皇后娘娘。”
于繼昌走出太極宮時,就看到了丹陽,也看到了她滿臉的憔悴滄桑。
他很刻意的往另一邊走,丹陽喊住他:“站住。”
于繼昌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
丹陽追上去攔住他,擋在他面前,口氣很不好的問:“她怎么說?”
于繼昌避開她的目光,道:“皇后答應不殺庸兒。”
丹陽松了口氣,欣喜道:“現在就放了庸兒嗎,我去哪里見他?”
于繼昌搖頭:“不放。”
丹陽愣住:“怎么不放,不放是什么意思?”
于繼昌沉聲道:“不殺已是皇后心慈手軟,你別去得罪她,別再作死。”
“你說什么?庸兒是被冤枉的,你卻來怪我?”丹陽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怒罵道:“你喪盡天良了?于繼昌!”
于繼昌不想再理會,邁步欲繞開她。
丹陽瘋潰道:“你這個畜生!你對不起我,害苦了我們母子,如今還對庸兒見死不救!”
這是在宮里,她這樣大聲叫嚷,周遭的士兵雖不往這邊看,可都在聽著這里的熱鬧。
于繼昌臉色本就很難看,這下更是陰郁。
他回頭,走近她,看著丹陽,低聲道:“你到現在就沒有半分悔意?我本不會負你,你在暗地里做些什么?你惡毒的性子真是我逼出來的,還是天生的?”
丹陽理直氣壯:“我做什么了,在你對不起我之前,我做什么了?!”
于繼昌漠視著她,道:“你當我不知,是你讓人綁了青凌。”
丹陽綁人的理由也可笑至極,就想知道于夫人是不是處子之身,以此證實于繼昌到底有沒有背叛過承諾。
做到這個地步,已讓于繼昌心生厭惡。
丹陽被戳穿了惡行,也不慚愧,氣急敗壞道:“你不是不碰她么,我毀了她又怎樣!你就是被她勾去了魂,才會心疼她,你既然只愛我為什么要心疼她!!”
于繼昌看著她,實難想象,她曾經的開朗善良都是偽裝,他被蒙蔽了雙眼,同她拋開世俗罔顧人倫的相愛了多年。
他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她為什么要去傷害青凌?
他原本都不同青凌說話,更別提同房,聽下人說青凌出了事,他跑去看望,就看到青凌縮在被子里瑟瑟發抖。
他連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繼續胡鬧下去吧,玄菁怡,你這個女人可怖可憎,實難奉陪。”
丹陽呆立在原地,于繼昌絲毫不念舊情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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